◎ 鄭雅文
窮人何以陷入惡性循環的社會困境？這是川普副手范斯在《絕望者之歌》中探討的問題，而他的答案是，窮人應該自我培力，不要怪罪別人或訴諸社會不公。雖然他同意全球化、產業外移與經濟不安定，加劇美國窮人與貧窮社區的弱勢處境，但他明確指出，貧窮者大多缺乏自主管理能力，例如不負責任、缺乏動機、軟弱、工作態度不佳、自暴自棄；他認為這些社會心理因素才是貧窮主因。
范斯這本自傳文筆流暢，具體描繪美國白人勞動階層的生活困境。書中也描述許多難解的公衛議題，例如心理疾病風險、止痛藥濫用與藥癮問題，及美國獨特的山露水牙病問題（因喝太多高糖碳酸飲料導致牙齒嚴重腐蝕）。然而范斯的分析是相當個人化的，他將貧窮歸因於個人心理特質，並以勞工階層較普遍的「不良童年經歷」，例如小時候曾遭家暴、家庭衝突、家長犯罪、家長使用毒品等，來解釋成年後的「習得無助感」。他認為窮人普遍缺乏「能動性」，不僅不會規劃生活，還時常怪罪別人，包括政府；在他看來，這種社會心理特質，才讓人們一再陷入悲慘處境。
要如何幫助窮人克服困境？范斯開出的處方是關懷、愛、建立人格榜樣、提供良好教育、勤奮工作、強化家庭支持、強化個人責任感。這本自傳，寫的就是他自己，如何在有限的資源下力爭上游並從貧困中掙脫。我同意他這些主張，也讚嘆他心志堅強，但比較不認同的是，范斯認為公共政策難以改善貧窮問題；在他看來，貧窮是個人社會心理問題，而貧困社區的社會衰敗是社會文化問題；他認為民眾應該自我反省，不應一味指責政府，包括歐巴馬政府。
然而我認為，不平等的社會不僅是個人問題，也有權力不平等問題。例如山露水牙病，是由於美國偏鄉地區基礎建設不足，以致百事可樂公司販售的瓶裝蘇打水賣得比乾淨自來水還便宜。又例如類鴉片止痛劑濫用衍生的大規模成癮，更是藥廠、醫藥界與政府缺乏管制下聯合製造出來的社會災難。貧窮者身受不當政策所害，卻被譴責為自己不懂力爭上游，這樣的主張並不公平。
良好的勞動與社會保護政策，是保障勞動階層健康福祉的最關鍵因素。范斯所強調的態度、信仰與社會行為，從「文化生態理論」（Cultural Ecology Theory）來解釋，其實也受到底層（例如經濟機會、權力、資源分配）與中層（例如政策設計、社會制度、社會組織）等因素的影響。回應貧窮問題，不能僅訴諸個人，更重要的是形塑貧窮的社會決定因素。
（作者是台大健康政策與管理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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