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文化週報》名醫講古:對不起,謝謝你—2月13日原漢悲歌紀念日 ◎陳耀昌

1914年前攝於內文舊社。左起為大股頭人邏發尼耀家族,二股頭人酋龍家族。(張金生,大龜文邏發尼耀mamazangilijan頭目後裔提供)

◎陳耀昌

公視旗艦歷史劇《傀儡花》重現1867年的「羅妹號事件」,描述各國勢力與台灣恆春半島當地的排灣族、客家人以及漢人間的衝突角力。(公視提供)

1874年10月31日,日本的大久保利通與清國恭親王奕訢訂了一個「台灣事件北京專約」,日本不再堅持「台灣後山無主論」,把「台灣後山」送給了清國,雖然我們常說日本藉牡丹社事件併吞了琉球王國,但清國並未因此吃虧,而是在國際法理上正式取得了後山台灣。

屏東枋寮「白軍營」是未參戰即已病歿的數百名淮軍塚。 (陳耀昌攝)

接下來,清國開始「開山撫番」。為什麼要「開」?要「撫」?因為這本來不屬清國的領土,不屬清國的人民。清帝國打著「德化」、「教化」的美名,入侵部落,這是帝國主義時代全球許多原住民的悲歌。

公視旗艦歷史劇《傀儡花》重現1867年的「羅妹號事件」,描述各國勢力與台灣恆春半島當地的排灣族、客家人以及漢人間的衝突角力。(公視提供)

清軍王開俊駐風港 入侵大龜文地盤

在1874年日本兵登陸社寮之後,大清派了3支不同的軍隊來台。一是湘軍系統的羅大春到噶瑪蘭開路(大約就是後來的蘇花公路),二是廣東軍吳光亮,開中路的「八通關古道」,三是羅大春的親家,遊擊(相當於營長)王開俊駐在面對瑯嶠日本軍的枋寮,當時的枋寮就是清國領土的最南端。

當時的瑯嶠,雖然是「治理不及,化外之地」,但海岸河口小平原已有許多福建移民的小村落(柴城、風港、崩山、莿桐腳),山邊則是客家移民的小村落(保力、統領埔),以及被部分漢化的平埔小村落(社寮)。

1874年12月3日,日軍盡撤回國,王開俊部幾天後就移駐風港。風港的河口平原很小,舉目就可以見到鯉龍山,鯉龍山上就是原住民「大龜文酋邦」的領域。

「大龜文酋邦」(排灣語Tjuwa’uvu’uvulj)是個歷史悠久又強悍的部落群,曾經打贏過荷蘭和鄭成功。大龜文共20幾個部落,由兩大家族共治,大股頭是邏發尼耀(Rovaniyaw)家族,二股頭是酋龍(Tjuleng)家族。最靠近風港的兩個大龜文大部落分別叫做外獅頭社與內獅頭社(Kacedas)。這當然是白浪漢人取的名字。

王開俊到了風港後幾天,沈葆楨也到風港來視察戰果,並改名「楓港」。隨後,沈葆楨又去到最南的猴洞,並決定築城,這就是後來的「恆春」。

白浪挑撥日、原不成 稅收引爆原漢衝突

然而,從風港、崩山、莿桐腳到加祿,幾百年來都是大龜文的地域,這些村落的白浪向他們租地耕作,每年大龜文頭目都會由下屬抬轎去巡視及收租,以宣示主權。牡丹社事件的時候,曾有兩百名日軍駐軍在風港,做為前哨,窺探淮軍駐軍的軍情。風港的漢人頭目王媽守於是籠絡日軍,想唆使日軍去攻殺大龜文。然而,日軍的目標是清軍,不是大龜文,因此反而刻意籠絡大龜文。莿桐腳村民更在某次衝突中綁架了內獅頭目的兒子,因此沿海漢人白浪與大龜文關係惡化。

現在清國兵來了,白浪於是辯說,他們要改向官府納稅,所以原來大龜文的租金也不再繳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大龜文出草馘首了3位王開俊部隊的巡邏兵。王開俊大怒,而村民又慫恿王開俊出兵。於是1875年2月13日,光緒元年正月初8,王開俊率兵出征內獅社。這一天,是清國施行開山撫番政策之後的第1次大規模原漢戰役。

王開俊部隊沿阿士文溪北上,準備偷襲內獅社。內獅社的男人卻俱已外出打獵,部落空虛。王開俊竟然放火燒了內獅部落,殺盡部落婦孺。王開俊的部隊反在回程中被內、外獅部落的勇士合擊,全軍潰敗,陣亡近半,王開俊被殺,頭顱也被帶回內獅。

王開俊偷襲被斬首 淮軍支援激戰2月

清廷大為震驚,下令原駐鳳山的淮軍唐定奎部隊全部開入莿桐腳、枋山、楓港。5000淮軍,自農曆2月22日開始,分3路進攻大龜文。而大龜文的老老少少也不過就是5000人,雙方激戰了2個多月。到了5月10日(農曆)雙方都打不下去了,遮碍(Ljakai,清代文書作「野艾」)和淮軍統帥唐定奎在莿桐腳訂立了和約。

在整個戰役,淮軍陣亡加病死共1179人(差不多是牡丹社事件日軍的2倍),包括不少將官。另外,淮軍在戰爭之前就病死739人。總計淮軍來台5營6500人,只剩4000多人回鄉。約有上百傷兵沒能返鄉。有些營人數剩下不到一半。上海《申報》提及這場戰役時,對清廷的撻伐大於褒揚。

至於大龜文,5個部落被焚,大約陣亡200多人,受傷自然更多,領導作戰的頭目遮碍的弟弟阿拉擺(Arapi)也陣亡了。以大龜文總數5000人而言,也算傷亡慘重了。

大龜文5部落遭焚 和約矮化「歸化社」

但是,歷史上部落與帝國的戰爭,往往不是輸在戰場上,而是輸在簽約桌上。

這場戰爭,我們現在看到的文字,是中文文書。原住民沒有文字,也看不懂中文。大龜文原住民的認知是雙方和解,停止戰爭,是「和約」。淮軍奏書上報時,自然稱為番民歸順,然後在部落數人頭給錢,又把大龜文改了一個「歸化社」的名字。

事實上,直到1895年,大清軍隊與官員並未能真正進入部落,大龜文還是大龜文。大龜文真正被外族統治始自1915年,日本第5任台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任內的「南蕃事件」後,大龜文被迫分散遷社,主要家族搬離今獅子鄉內文舊社,遷往台東安朔及其他各地。

故事還沒有結束。後來清軍把陣亡的1179名將士遺骸合葬在鳳山的武洛塘山,並在1877光緒2年建「淮軍昭忠祠」。1908~1909年之間日軍建縱貫線時,山被剷平,祠被折掉,骸骨被曝在山麓。居民收拾了骸骨,蓋了一個小廟,叫「萬應祠」。昭忠祠的石碑,台灣總督府納入收藏,如今成為現在台灣博物館的文物。1950年,「萬應祠」舊址改建成一個大廟,叫「萬福廟」,就在今日鳳山博愛路鐵路地下化的路邊。

我在2018年的2月27日看到了這塊可說被遺忘了110年的石碑,上頭的字跡已模糊不見。我建議應該複製石碑,重立在接近原昭忠祠所在的萬福廟。另外,我研判當年的獅頭社古戰場,位在今屏東縣獅子鄉的「卡悠峯瀑布」附近。但老實說,在1915年的南蕃事件之後,原部落大部分已東遷,必須請教耆老,才能知道內獅社之役的地點在哪裡,然後立碑,以慰亡靈。由文化部列為台灣史蹟。

這次的原漢戰役,我們不能歸咎淮軍,因為他們就是奉命打戰,而且20年後,台灣就割給日本,異鄉殞命的他們才是真正的「可憐無定河邊骨」,錯的是朝廷的天朝思想及決策官員。

更值得一記的是,當時的大龜文大股頭是個女性,屬於邏發尼耀家族的Tjuku。領導作戰的夫婿遮碍,是由內獅部落嫁過去的。戰爭結束之後,遮碍的最小妹妹璦玎(Eidyn)嫁給了楓港的一個漢人軍官。璦玎的女兒,應是蔡英文的祖母(但有待蔡家人證實),若真是如此,蔡總統的八分之一排灣血統,正是來自當年抗清大龜文王國。而且蔡英文小時候的原住民名正是Tjuku。

開山撫番的原漢戰役後續還有多起,包括1877、1878年在花蓮的「大港口事件」、「撒奇萊雅/加禮宛事件」,以及1888年,幾乎所有客家人、平埔、原住民皆反的花東「大庄事件」,我們看到了清朝軍隊殘暴無理的一面。

140多年過去了,台灣的歷史和地位也經過了巨大變化,雖然原住民的權益已大為提升,雖然對原住民的歧視已漸成過去,雖然政府在2016年已公開向原住民道歉及成立轉型正義委員會,可是這些還不夠,因為我們只做到了「解殖」,讓原住民擁有和我們平等的權益,但我們沒有返身自省,我們仍然忽視了我們母系的原住民血緣,沒有「返來做番」。

清軍、原民河邊骨 只盼台灣人能感恩

舉例來說,原住民對「開山撫番」最沉痛的一句話是「你們的篳路藍縷,我們的顛沛流離」(請注意,這句話是對白浪說的,不是對1949年後來的「外省人」說的)。然而,直到2018年課綱修改以前,我們仍然把1920年「台灣通史序」中的這句「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列入高中教科書。我們的反省不夠深入。我認為,至少應該向台灣這塊土地的原主人表示感恩之意。

衷心希望立法院能訂立「台灣感恩節」,一年之中至少在這一天,我們帶著家人去了解原漢歷史,去原漢古戰場憑弔,向原住民表示感恩。也讓我們記住這一天,1875年2月13日,開山撫番後第1次原住民戰爭的日子。

(《傀儡花》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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