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文化週報》用金魚訐譙極權惡靈 不吃魚的導演王登鈺

導演王登鈺工作室裡滿滿公仔,隨手拿起公仔就能上演一部英雄對戰大戲。(記者廖振輝攝)

專訪◎藍祖蔚 攝影◎記者廖振輝 劇照◎零壹影像有限公司提供

《金魚》的城市中央有顆領袖大頭,王登鈺發想自台北中正紀念堂,更坦言就是想以此訐譙國民黨。(零壹影像有限公司提供)

走進王登鈺的工作室,看見滿坑滿谷的公仔模型,你頓時就明白「人不瘋魔不成角」這句話也可以和公仔結合在一起,書架上盡是各國經典漫畫的他,不時就會拿起這些從漫畫蛻變而出的公仔,有模有樣地演出新戲,「從小看《無敵鐵金剛》,就迷上了機甲戰士。」提起童年戲夢,王登鈺的雙眼就有了熊熊火苗,脫口就唱出了:「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無敵鐵金剛…」然後,一路就從機動戰士、鋼彈聊到了《變形金剛》和《環太平洋》,「從平面,再到模型,再到實體機甲,《環太平洋》根本就是機甲神片!」

領袖大頭裡藏著一條只要餵食就會一直吃的金魚,象徵人類貪婪欲望。(零壹影像有限公司提供)

12歲那年,除了愛上《無敵鐵金剛》,也遇見了他的神─松本零士,一部《銀河鐵道999》讓他立志要做個漫畫家,「銀河世界固然迷人,但是人有階級之別,夢想會失落,卻也是小小年紀的我,一看漫畫就能體會的青春惆悵。」

村落裡四處有「大人」監視言行舉止,連夢境都逐一審查。(零壹影像有限公司提供)

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立定志向的他卻先從動畫代工做起,足足熬了26年才畫出了自己的第一本漫畫,然後再磨了10年,《金魚》動畫短片終於完成,接連拿下了台中動畫影展、關渡國際動畫節和金馬獎的最佳動畫短片。他總是說只是自己好運而已,還有很多進步空間。

工作室裡面還放了一尊超大型銀色衝浪手模型,王登鈺笑稱這是他的門神。(記者廖振輝攝)

《金魚》並不是一般動畫片,它的政治批判意味極濃,劇情描述男孩發現統治者每晚都會檢查、吞人們的夢,消滅異己,逼迫世人永遠服侍上流階層。英文中的金魚是Gold fish,本片片頭的英文Logo卻叫做《Kim-hi》,用台語唸,你就明白了他從本土出發,檢討歷史的用心。

問:片頭叫《Kim-hi》,不叫《Gold fish》,是標榜台灣特色嗎?

答:一開始確實這樣想,甚至想要所有的對白,都用台語交談,但我不是台語文專家,話白拿捏怕不精準,最後放棄台語發音,只做了一個台語logo。

問:得獎作叫《金魚》,你的英文名字也叫fish,你是不是忒愛魚?

答:其實我英文很爛,考試常考零分,會取英文名字是早先在動畫公司做代工,老外常來指導,每個人都得取英文名字,原本取了個又臭又長的名字,結果自己都記不得,fish只有四個字,好唸好記,就這樣瞎用誤用了。

我雖然好吃,卻不吃魚,更不喜歡金魚。小時候在夜市裡常看到撈金魚的攤子,撈魚是在折磨魚,撈上了帶回家也是一種折磨,一路上你怕塑膠袋會漏水、魚會死,就算帶回家,也沒有好魚缸來養牠,橫豎都是要等死,實在太殘忍了。

有人餵 金魚就拚命吃 象徵人類貪婪

問:可是《金魚》裡的金魚卻是大魔王,為什麼?

答:故事源自我最早完成的漫畫點子,其中有個角色像撲滿一樣,你要不停地填飽他,金魚剛好有這種習性,只要你餵食,牠就拚命吃,越吃越大,最後撐死。我借用了這個象徵來描述人類永無止境的貪婪欲望。

問:你的金魚藏身在領袖的頭裡,然而領袖的頭卻是顆不成比例的巨大人頭,乍看之下就像是中正紀念堂的外觀,再加上負責檢查夢境的警察,只要看見殺魚的畫面,警報就會響起,這些細節哪裡是政治暗示,根本就是明示了嘛?

答:確實,靈感就來自中正紀念堂。《金魚》的創作始意就是想訐譙國民黨。在禁忌的年代裡,夢話才是真心話,反映著潛意識,也透露出你最真實的聲音,魚既然是領袖的化身,想吃魚又想殺魚,是不是代表你想造反?想暗殺君王?夢中既然出現這種徵兆,當然就要把你先捉起來。

問:《西遊記》裡的蜘蛛精與白骨精,經常幻化美女來誘害人,《金魚》裡的金魚精跟國民黨的黨國意象連結得這麼清楚明白,難道你受過什麼政治迫害或委屈嗎?

答:我個人沒有過節,但是從祖父到阿爸在日治時期成長,經歷過228事件,提起國民黨就咬牙切齒,從小就聽他們罵國民黨一路罵到大。《金魚》雖然是虛構的故事,但我一直希望作品要扣進一些對台灣歷史的理解,如果都只是虛構故事,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至於領袖的大頭看起來很像中正紀念堂,難道你不覺得它在那個空間中呈現的視覺,是那麼霸氣,又有壓迫性?四四方方的建築就像個巨大的官印,從天而降,壓得你無法動彈?

大頭領袖如中正廟 狂酸老蔣移靈

問:這個蔣介石的意象,也說明了電影中為何會出現老魚過世之後,魚身沿河繞行城市,竟然有人啜泣跪拜?

答:老蔣過世移靈送殯的那個菊花車隊陣仗,還有人民迎接跪送的場面確實很誇張,金魚游河就是想重現那段偶像崇拜的造神傳奇。至於每位警察都像是戴著魚頭面具的嘍囉,手中用來擒捉人民夢境的羅網,也只是夜市中撈魚攤必備的小小撈魚網,都是我的金魚意象狂想曲。

問:電影中還出現一堆老人,明明已經行動不便,只能靠點滴度過餘生,可是領袖一死就搶咬啃噬,惡形惡狀都來了,你是在影射以前的萬年國代或立委嗎?

答:我對於人生的階級現象很排斥很反感,那些作威作福慣的人就是最會剝削人民的惡人,平常要我們做牛做馬伺候他們,領袖一死,他們就忙著爭權奪利,勝利者又開始變膨脹,成為新領袖。

問:然而電影最恐怖的地方卻在於領袖連人民的夢境都要檢查,警察先去撈你的夢,再逐一檢視夢的純度,以前的文字獄都還有文字做罪證,如今卻是直接管到你的腦子裡去了。

答:心中想的,腦中想的,只要沒有訴諸行動,何罪之有?以前的思想檢查,哪有管到夢境檢查?你的夢是你的隱私,有憤怒,有委屈,有色情,有遐想,其實都正常,如今卻因為你曾經這麼想,有這種夢,就得接受毒打懲罰,甚至逼你跳樓,這種事太可怕了吧!

連夢境都要審查 預言香港暴政

問:你很敢批判現實,但又很悲觀,因為不管怎麼對抗,領袖最後還是會每天晚上來檢查你的夢境,政治悲劇只會一再重複,為什麼這麼絕望?

答:這種設計,是不是會讓觀眾覺得很遺憾?有這種感受,會不會想讓它不要再發生?世界就是這樣,這個國家發生的悲劇,看起來像單一偶發事件,其他地區與國家其實也會發生,香港抗爭還沒落幕,智利和委內瑞拉不也接著發生同樣的事件嗎?人類還沒有進化到可以讓過去發生過的衝突不再重演。

金馬獎得獎後有人問我,是不是要把《金魚》或金馬獎獻給香港人?但我想電影這麼悲哀的結果,沒辦法、也不想獻給香港,還好,香港人已經用行動做出了重大選擇。

問:你的藝術直覺反映著你對政治人生的觀察,構想前,香港流水革命都還沒發生,如今看到《金魚》,卻覺得你根本是政治寓言家,已經預見了香港正在上演的暴政,你是怎麼發想的?

答:其實在香港出事之前,中國早就在對人民與社會進行全面監控,香港的悲哀是土地與中國連在一起,永遠無法逃脫。早些年,上海的計程車隨手一招都有,動不動,喇叭就按個不停,前年再去時,混亂的交通突然變得井然有序,司機連紅線都不敢隨便停車,因為他們的監視器做得太精良了,躲都沒得躲,賴也沒得賴,違規不必當場逮人,就直接開罰,搞到最後大家都成了乖乖牌,一個規定一個動作,這種生活模式越想就越恐怖。

加上中國已經採用行動支付,你要買什麼,要去哪裡,政府一清二楚,你的消費會不會被鎖住了,也是政府可以決定的事,這種情況對比台灣過去的白色恐怖,一切只是更加科技化了而已,本質一點沒變,卻更加恐怖,因為你連逃脫的空間都沒有了。

問:《金魚》頻頻獲獎,從技術層面上來看,最辛苦的工程是什麼?

答:主要來自於扎實的手工。它比較靠近傳統的、2D動畫的表現,科技的技術成分不多,不需要開發新程式,也沒用到最新技術,一切強調畫工,一秒12格,就是12張畫,兩格一拍,畫得巧不巧、好不好,就看你的畫工了。

我偏好的美術風格是營造破舊斑駁的窮困世界,懷念過去木造房子那種線條的印痕質感,坦白說這些是受到日本漫畫家水木茂「鬼太郎」的畫風影響,尤其喜歡他對環境背景的刻畫,再加上開拍前我正在畫植劇場的《夢裡的一千道牆》漫畫,也是相似風格,都已經畫得很熟練了,於是就這樣沿用了下來。

《魔法阿媽》結緣 從代工走向創作

問:你和台灣動畫長片的合作機緣來自王小棣的《魔法阿媽》?

答:我是個性很內向的人,讀過四所小學,不斷地換環境,讓我面對陌生人很容易緊張、有焦慮感,但是為了生活,只能強迫自己成長,成為另一個更入世的人。

大約是1997年左右,業界轟傳小棣老師正在畫動畫長片,但是人手告急,我的老闆就說要主動拜訪,看看能幫什麼忙,小棣老師很感動,我擅長構圖(layout),就這樣下海幫忙了。這個機緣讓我持續有了動畫片的實務經驗,先和楊雅喆合作了《囧男孩》,把「快樂王子」的童話故事移植到台灣來,於是我到處拍街景,就這樣轉化成為具有台灣特色的動畫場景;接下來又在「閱讀時光─台灣文學劇場」中結合了動畫與真人完成《大象》短片。今年上映的《最乖巧的殺人犯》中那些模仿日本電漫風格的動畫,也讓很多人誤以為導演莊景燊真的請到了日本動漫家來操刀。

問:同為動畫工作坊,你怎麼看去年動畫《幸福路上》的成績?

答:技術好,內容也動人。我從動畫代工出身然後轉創作,坊間很多人對代工的評價不高,我也曾經這樣認為,但直到要開始製作《金魚》和另一部《好時光》時,才發現如今想要找代工也找不到有經驗的人來帶頭了。因為代工已經沒落了一段時間,有經驗的高手不是改行去當老師,就是乾脆轉業去了,那是很嚴重的人才中斷問題,因為他們雖然做的是代工,但是長期在美國和日本那些成熟產業中學到的技巧與方法,卻非常珍貴,是很有效率的經驗,往往一個人就可以扛下好多人的工作量,還可以維持一致性與穩定度。剛巧那時《幸福路上》已近尾聲了,培養出的一些動畫師可以釋放出來,所以我才能承接這些人才。

代工和創作是一體兩面的事,都應該要存在。偏偏台灣的代工就在不明原因下慢慢弱掉了,或許是國外的競爭價格比我們低廉吧,如果說台灣依舊能有適度的代工產業,可以留住人才,一邊練劍,一邊養活自己,技術跟著精進成熟後,就能扛得起創作的需求。因為《幸福路上》的劇本再好,一旦美術跟不上來,人物會變形,力量就出不來了。

動畫燒錢又燒腦 為成果硬著頭皮撐

問:當代畫漫畫的年輕人不少,從事動畫的卻有限,現實上有哪些障礙或瓶頸?

答:關鍵在於動畫的門檻比較高,漫畫有視覺有故事,可以一個人完成,動畫就需要資金跟大量的人工,只能等待看機緣。《金魚》就花了350萬拍攝,輔導金有250萬,我跟製片還是得各貼一些錢,靠借貸才能完成。因為就是想去完成理想,沒去擔心賠累問題。去年拿到了文化部核發給《秘密耳語》的兩集電視影集補助款,人物和角色的造型也與《金魚》近似,應該可以駕輕就熟。

我是個很懶惰的人,畫圖這麼辛苦,我不是很喜歡,更不覺得享受,我只享受最後的成果,可是倘若沒有前面的辛苦,又不會有後面的成果,只好硬著頭皮往下走。得獎當然開心,得獎會讓自己更有信心,才會有更大的動力走下去。

《金魚》

金馬得獎片巡迴展

●台中TIGER CITY威秀影城

12/7(週六)12:10

返校Detention +金魚Gold Fish

●高雄大遠百威秀影城

12/7(週六)11:30

返校Detention+金魚Gold Fish

《金魚》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Rol5H-ToT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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