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文化週報》香港女兒台灣找到安定——看《快雪時晴》遊子神傷 ◎袁學慧

《快雪時晴》講述張容及大地之母在時代戰亂下顛沛流離與安身立命的歷程。(兩廳院提供)

◎袁學慧

《快雪時晴》中的張容魂遊五代,東晉、後梁、南宋、清朝、台北故宮。(記者何宗翰攝)

作為在臺灣唸戲劇研究所的香港人,一個學習不同劇種的戲曲演員,來台灣居住、學習是我從10幾歲開始的一個夢。無他,自幼飄零,於家於國,不論文化藝術追求抑或身分認同,均有斷裂失根、不安之感,只能以「四海家鄉是,何地我懶知,順意趨寸心自如,任腳走尺軀隨遇」(黃霑詞)的心態自嘲。直到遇上了《快雪時晴》,這齣戲竟以柔韌若水的筆觸,劃開了時代的盤根錯節與人的難堪,激起我內心對於「安定」、「故鄉」層層困惑與波瀾。

《快雪時晴》一劇書寫大時代背後的悲歡離合,也探索著流離者離散經驗,主人公張容魂遊五代,東晉、後梁、南宋、清朝、台北故宮,堅守著追尋「快雪時晴帖」的下落,見盡離散眾生相,才解開了摯友王羲之邀他終老江南的弦外音,解開了心中的結,終能「欣於所遇」,靈魂得以安頓。

家在港鄉在台 異鄉人腳懸空

《快雪時晴》去年首次到香港公演,我專程回港看戲,從張容的追尋悟覺:離散可以是與他人、與社會、與自我:離開家庭可以是一種離散;從南部到北部也可以是一種離散;自我認知的轉化也是;國族認同更是;當日常變得荒誕扭曲,同樣也是離散。因此,對自己發出了大問:「香港是我的『家』,生於斯長於斯卻少了生命歸屬之感;我的『鄉』到底在哪裡,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的居住地?是父親的籍貫地?『鄉』到底是不是只存在於臆想當中?為甚麼竟在台灣尋得到『鄉』的感覺?可是我又不真正的屬於台灣,那種自卑與不安十分巨大,腳下一切彷彿都是懸空的。在這片土地下的異鄉人到底是誰呢?他們有沒有資格、或者能不能說自己愛這片土地呢?」

我對「鄉」的想像、生活的嚮往、藝術的追尋,一直莫名地置於台灣,一個異鄉人,竟在這片土地尋到自己想要走的路。我從小學習粵劇,常感迷茫。直到在學習京崑途上,才真正摸索到戲曲「以歌舞演故事」的規範與脈絡;在觀看台灣國光劇團的演出時,我感受到文學與戲曲──兩項我心所愛的精緻藝術高度融合。在這片土地上,能看到戲曲革新的審美與發展方向,亦能從中探索身心能真正契合的藝術表演,重新尋回「我自己」。寶島種種,有如大地之母一般溫柔寬厚,此心安處是吾鄉,這是我在香港不曾有過的感受。

「看起來處處可以為家的全球化時代,我想送客人和自己回到心有所屬、情有所繫,人之所以為人、有光的分寸之地。」《快雪時晴》編劇施如芳如是說。

反送中百日烽火 想起先人逃港

百日之前,香港以一條法例引爆了烽火連三月的抗爭,我卻也在此時再次要面對《快雪時晴》的演出,在國光劇團的排練場上重看《快雪》,我竟如張容一般,搖晃在眩目的秦淮河上不知所措。劇中張容魂魄追尋到南宋,看著船上一眾文人對於偏安一隅的不同取態,或滿腹牢騷或安然度日,船娘溫婉相勸眾人惜取眼前。回顧我父輩同樣也是逃難到香港、回望彼岸此刻的烽煙、看著人群或抱頭痛哭或揮灑血汗……剎那間竟明白了張容與船上眾人的執念與悲哀:面對眼前的溫柔、安穩與安身之所,好比平行時空,實在難以安然接受這份「心安」。惟一不同的是,對船上眾人而言那是過去的已發生之事,對我而言,卻是此時此處此模樣……

既來之則安之 領會了大地之母

徬徨之際,想起《快雪時晴》當中的大地之母,以寬廣承載著一切,但祂也無法改變一切。如同歷史長河承載著一切的流離、悲歡離合也在長河中快速地流動、輪轉,世人均在舟中,在飄蕩當中,我們無法不被波濤捲入,惟一能夠執緊的是同船而渡的人與情,同舟人彼此相隨,無畏更無懼。劇末,大地之母詠嘆:「千年修得同船渡,撫今追昔遣幽懷,一念珍重,無所不在,人情物意且徘徊。」世事常變,我們能抱緊、守護的只有當下,一如錢穆先生為我母校所書的新亞校歌:「艱險我奮進,困乏我多情」,當真正「欣於所遇」,才能從容自在面對一切。

張容歷經五個朝代方得釋懷,我比他幸運一點點,只需《快雪時晴》領我這一程。原以為自己也是個「張容」,卻在聽到那一句「有人與你聲息相通,你何妨就在這裡,安心歇會兒」時,片刻會心。我知道我是誰,時代與歷史當中自身的漂泊,何嘗不是一種歷史見證。如芳老師說,「《快雪》是以終為始的一齣戲」,此刻在台灣,我安下心來,打開人生新的一章。

(「小瓦舍」劇團創辦人、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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