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皇池／台大國際法教授

從所謂「九二共識」被創造以來，呼籲台灣與中國應締結《兩岸和平協議》之想法，此起彼落，其中又以前總統馬英九執政時期，討論最為熱烈。然蔡英文總統執政後，兩岸關係不如過往熱絡，除中國軍艦與軍機不定時地執行「繞台例行任務」外，日前習近平主席再度提出「一國兩制」，且「不承諾放棄使用武力，保留採取一切必要措施的選項」，重申不放棄武力統一，因此簽署兩岸和平協議呼聲，隨之再現。

不可否認，和平是眾所珍惜的，兵凶戰危，兩岸之間是不應再發生任何軍事衝突，姑不論中國簽署協議後，是否會確實履行協議條款，吾人更應謹慎思慮者：此種規範和平的國際文件之簽署或締結，台灣究係將向國際社會傳達何種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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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國際公法觀察，不論是以什麼名稱締結「和平」條約或協議，此等國際法法律文件之目的宗旨都在終結兩個「實體間」的戰爭或武裝衝突狀態。然若探究所締結文件之「稱謂」（nomenclature），則可進一步解釋締約方的意圖與文件性質。此間可大略區分為終止「國家與國家間」（inter-State）的武裝衝突狀態之「和平條約」（peace treaty）、「休戰」（truce）與「停戰」（armistice）；或為終止「單一國家之內」（intra-State），兩個政治實體之交戰狀態的「和平協議」（peace accord; peace agreement）或「停火」（ceasefire）。

但更引人思考的問題為：「台灣與中國間，究竟有何交戰狀態必須被終止」？推定兩岸間存有交戰的看法，無非源於認定現在台灣與中國的關係是中國國共內戰的延續。如此的看法問題有二：首先，現今名為中華民國的台灣，本質上仍然是當年來到台灣的國民政府嗎？其次，中國成為聯合國內中國唯一合法代表之後，兩岸之間還存在交戰狀態嗎？更遑論我國早就廢止《動員戡亂臨時條款》，法律上，現今的中國人民政府，並非我國認定的「叛亂團體」。精確來說，中華民國政府離開聯合國體系、停止爭奪中國代表權，經民主化而朝正常化國家進展後，事實上台灣與中國之間，並不存在交戰狀態。既然無交戰狀態，兩岸之間又何來為終止此一不存在狀態而有締結的需求。

無庸贅言，「三十六計，和為上計」，若台灣與中國真能夠達成保持兩岸和平之雙邊合意，從任何角度觀察絕對利大於弊。因此，與其說兩岸間存有任何交戰狀態亟待終止，更重要者毋寧是兩岸之間，必須互相保證秉持以和平方法解決任何歧異。國際實踐上，當然存在國家間為了確保友好和平而締結之友好條約，一九七八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日本國所締結的《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第一條第二款即明文規定：「雙方確認，在相互關係中，用和平手段解決一切爭端，而不訴諸武力和武力威脅」，即屬適例。

雙方是皆有做成避免武裝衝突的需求與義務，但鑑於兩岸的特殊關係，任何其他國際社會成員之實踐，不論是國際法意義「國家與國家間」抑或「一個國家內」之法律文件，恐皆難同時密切符合台灣與中國的需求。亦正因如此，任何締結兩岸和平協議之倡議，台灣更應萬般審慎，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在武力威嚇下的談判，恐未蒙其利先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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