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主角缺席的紀錄片—專訪《曼菲》導演陳懷恩

人的記憶會隨著時間變化,但羅曼菲舞動的身影則永遠被時光凝結。 (劉振祥攝,雲門基金會提供)

採訪◎記者藍祖蔚 整理◎記者楊媛婷

羅曼菲罹癌後,不願放棄最愛的舞蹈,一直創作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資料照,記者劉信德攝)

羅曼菲任教北藝大後,致力學生的舞蹈教育。 (劉振祥攝)

羅曼菲是台灣舞蹈界的傳奇舞星。 (劉振祥攝,雲門基金會提供)

拍攝《曼菲》後,導演陳懷恩認為現代舞是項非常寂寞的藝術。(記者鹿俊為攝)

舞蹈家羅曼菲曾經是台灣舞蹈界的傳奇。

台大外文系畢業的她,曾經報考華航的空中小姐卻沒考上,從小跳民族舞蹈的她,大學時曾加入劉鳳學教授的舞團,也曾以好玩的心情去「雲門」上課,直到去了紐約才開始認真學舞,返國後先出任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主任、研究所所長,也與雲門第一代舞者共創「台北越界舞團」,更出任雲門二的藝術總監,致力創作及培育新生代表演人才,先後獲頒吳三連藝術獎和國家文藝獎。

她51歲時辭世,就在她離開塵世已11年後,《悲情城市》攝影師、《練習曲》導演陳懷恩透過訪談羅曼菲的學生、朋友、老師,讓羅曼菲開朗的笑聲、曼妙舞姿,重現在大銀幕上。

但是陳懷恩只見過羅曼菲一面,根本沒談過話。他怎麼來完成這麼一部主角缺席的紀錄片?

取名「曼菲」 具魅力的「謎樣感」

問:為什麼片名叫《曼菲》?

答:我訪問過的所有人,都稱呼羅曼菲為「曼菲」,這個名字彷彿帶著動態的畫面感,「曼菲」兩字就像是現代舞與現代詩一樣,人們可以從中感受到旋律跟畫面,我對曼菲的定義就是個具魅力的「謎樣感」,帶著一點從水中浮現出來的盪漾波紋,以攝影的觀點來看,「曼菲」也是個看不清楚卻存在的倒影。

問:什麼動機讓你在羅曼菲過世十年後,開始拍攝這部紀錄片?

答:我在文學家系列紀錄片《他們在島嶼中寫作》的《如歌的行板》中,訪問過林懷民,後來他打電話給我,希望在二○一五年,也就是曼菲逝世十週年拍一部羅曼菲的紀錄片?我很意外,首先是我對現代舞不熟,對羅曼菲的認識也都來自媒體報導,事實上我只在公共場合見過羅曼菲一次,我對她的印象就是藝文圈的大明星,不管到哪都有人圍著她。

後來,藝碩文創聽說我要拍羅曼菲的紀錄片,就說好有意思,並願意支援拍攝,就這樣開始蒐集資料、規劃拍攝方向。但在本人無法現身說法下,只能透過她的友人、學生、親戚的口語描述,重建羅曼菲的樣貌。但我並不想拍一部從頭到尾都在講話的影片,也不想採取類戲劇的手法,重建我需要的影像故事,我想透過事件、故事和影像串聯完成。

十年回憶 整部片從思念出發

問:一開始或許是林懷民的「委託」案,他給了什麼協助?你們不擔心主角缺席的紀錄片會長成什麼樣子嗎?

答:拍攝前,我確實無法評估《曼菲》可能長成什麼樣子,尤其曼菲都過世十年了,一開始,林懷民列了一份建議採訪名單給我,都是他認為比較對或比較適合來談曼菲的人,甚至他還很熱情地當著我的面打電話給名單上的人,打聲招呼(例如曼菲的好姊妹,資深媒體人徐璐),有點像是製片,透過林老師的「背書」,舞蹈界就知道我們要拍曼菲的紀錄片,順利能約訪到這些關係人。

我曾經問過林懷民,他心中如何定位羅曼菲這部紀錄片?我認為不論紀錄片拍的是過去或現在的事物,都應該具備「現代」與「當下」的意義與價值,但因為有十年的距離了,我發現受訪者只要提及羅曼菲,大家的第一個反應都是很思念她,有的是思念她這個人,有的則是思念與她之間的情誼,雖然思念指數與情境因人而異,我既然讀到人們對她的思念,便決定從思念出發,整部片的基底就是由思念所構成。

個性隨和 不是以自我為中心

問:思念很唯心,也很抽象,讓你印象最深的受訪者是誰?他們的思念如何引發你的靈感,構成這部片?

答:剛開始純粹是去做功課,就去聽受訪者談他們的思念,我得先了解受訪者的背景,從中再去理解這個人為什麼會思念羅曼菲,並且從中去篩選可以用進電影的素材。這時,我發現最嚴重的事情是經過八、九年,人的記憶會產生一定程度的變化,她剛過世時,朋友或許悲傷,時間一久,與她曾經共同生活的細節就慢慢模糊起來了,不捨的情緒也就釋懷了。學生們多半記憶著曼菲老師的親切、沒架子,雖然大家都願意談曼菲,印象卻都很近似。

其中最讓我感動的是曾跟羅曼菲一起跳舞的張曉雄,他在柬埔寨出生,曾經在澳洲、中國、香港等地方學舞、流浪,當初就是羅曼菲到香港與他合作舞蹈演出後,知道張曉雄接受過現代舞蹈大師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系統訓練,便力邀張曉雄來台灣教書,也參與台北越界舞團的演出。卅九歲的張曉雄本來因為年齡漸長放棄跳舞,就因為羅曼菲的熱心,張曉雄選擇落腳台灣,甚至克服卅歲的「舞齡」之牆,繼續演出,並在越界舞團編成許多舞作。曼菲對他有知遇之恩,也是長期工作夥伴,所以他說出了許多羅曼菲罹患癌症後怎麼繼續接觸舞蹈的細節,最重要的是,張曉雄不會一味吹捧羅曼菲,他曾說羅曼菲個性隨和,不是那種堅持「完美主義、以自我中心」的藝術家,她的個性其實是以和為貴,表演時,讓大家開開心心最重要。

張曉雄的描述,讓曼菲的「雕像」有了立體刻度,更接近「思念」的完整輪廓,因為他講的精彩,所以出現在電影中的比例就略高一些,看過電影的人都會好奇問我這個人是誰。

獨漏情史 聚焦舞蹈不想八卦

問:《曼菲》確實讓大家看見了「舞蹈家」羅曼菲的舞姿,卻也是一部沒有「羅曼史」的羅曼菲紀錄片,她感性豐沛,情史豐繁,卻也幾度分合,相當坎坷,偏偏《曼菲》對她的情史隻字不提,是你故意不談?還是遇到什麼瓶頸?

答:首先,羅曼菲的一生值得拍成紀錄片的原因就在於她是個傑出的舞蹈家,她帶出來的學生,許多現在已經能獨當一面了。其次,她英年早逝(過世時僅五十一歲),英年早逝是個非常濃烈的戲劇因素,生病時依舊不忘創作,是我更想說的。

坦白說,關於曼菲的情事,我不想八卦,一方面是因為曼菲的個性比較浪漫與熱情,一般人未必能夠體會。另一方面是當事人無法現身說法,感情事更非外人能夠置喙,例如羅曼菲到了人生最後的病榻時光,就有舊愛相守相伴,非常動人,但是家人和當事人都拒談這件事。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呈現這個面向的羅曼菲。

問:少了「羅曼史」的《曼菲》,是否讓你覺得遺憾?

答:我並不覺得遺憾,但確實會面臨一個尷尬問題,就是到底要將羅曼菲塑造到多立體的程度?我是在拍劇情片?還是紀錄片?紀錄片不是有聞必錄,需要證據,曼菲的情史或許更適合拍成劇情片吧!

我在電影中的最後用了相當篇幅呈現了她生前的最後一齣舞作《胭脂扣》,曼菲編這支舞的動機,確實耐人尋味,我想大家或許能從主角「如花」遇人不淑的際遇,去揣摩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光,如何回想自己走過的這段歲月。

至少,我從這齣舞碼中讀到了極多訊息。我個人比較喜愛在看似平靜的事物上,表現出更多不平靜的激盪底蘊。

《蘆葦地帶》回顧她的一生

問:影片中的舞蹈場景除了《胭脂扣》外,另外的重點則在《蘆葦地帶》,為什麼?

答:整部片分兩部分,前半段就是曼菲的舞蹈簡史,我想用羅曼菲的作品做為串連全片的時間軸線,後半段則是描述生病後的羅曼菲如何面對死亡,如何將病痛經驗轉化成舞蹈,影片語彙還是圍繞著舞蹈。

《蘆葦地帶》這支舞作是羅曼菲罹癌化療後的創作,該支舞碼分為三段,一段是關於青春愛情,一段是中年衝突,一段是老年的告別,我一直很好奇,大病初癒後羅曼菲為什麼會選中《蘆葦地帶》?《蘆葦地帶》的名稱似乎取自詩人楊牧在一九七八年寫的詩,當時曼菲還在台大求學。羅曼菲在雲門週年訪談時提及,當初是楊牧與她一起坐計程車到雲門,親手將曼菲交給林懷民。

後來進一步了解,《蘆葦地帶》這支舞的前身其實叫《青春之歌》,演出前因為曼菲罹病而停擺,等她化療結束後,體認到人生不僅只有青春,還有中年與老年人生,最後集結這段她對人生歷程的觀察與感觸,而成《蘆葦地帶》,應該就反映著她的生命回顧了。

問:你曾說自己是舞蹈的門外漢,拍完《曼菲》後,對現代舞有心得了嗎?

答:拍片前,我對現代舞的認識幾乎是零,拍片後,我還是認為現代舞對我,甚至一般人而言是個既寂寞,又很難閱讀的表演藝術。舞蹈不說話,不透過語言傳達意念,而是透過最原始與根本的肢體律動來傳達,我嘗試透過這部紀錄片展現自己碰觸及認識現代舞的過程,例如《曼菲》中的單人舞蹈場面都是我另外請舞者來詮釋曼菲看待生病與死亡的生命歷程,它訴說著我對曼菲的理解,也就是我的創作手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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