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健正
高中同學從紐西蘭返台，我特地做東洗塵，並邀請另一位同學作陪。今年四月紐西蘭三人行，我們曾在同學奧克蘭的家住了幾天。
台南台糖沙崙農場區位圖，是草鴞、環頸雉、台灣野兔和白鼻心等動物的重要棲地。（台南市政府提供）
當年在台南一中就讀時，同學可自由選擇座位。物以類聚，志趣相投者自然比鄰而坐，我們那個區塊儼然是班上的時事評論中心。這次在奧克蘭的相聚，讓我們重溫了當年高談闊論的青春歲月。
老友重逢，不亦快哉，話匣一打開，便欲罷不能。席間談及台糖沙崙農場開發案，我特別分享了那趟紐西蘭之行帶給我的文化衝擊，包括以下幾點：
第一，城市綠地的理念差異。紐西蘭的基督城、奧克蘭及歐美主要城市都擁有令人嚮往的植物園，保留著豐富的生物多樣性與自然生態。反觀台灣重視的多是「公園」，作為市民活動空間，園內常見人為造景與遊樂設施，反映的是以人類為中心的思維。以落實生物多樣性為宗旨、具有生態保育功能的城市植物園，在台灣相對罕見。
作者在紐西蘭旅行期間，參訪了基督城植物園 。（作者提供）
第二，土地公益信託的典範。奧克蘭的康沃爾公園（Cornwall Park）緣起於1901年，John Logan Campbell爵士（1817-1912）捐出One Tree Hill火山丘周邊約230公頃土地，以公益信託方式指定為永久的「人民公園」，禁止轉讓、出售或開發為非公眾用途。此舉呼應了英國城市綠地（如倫敦的邱園或海德公園）的公益精神。
第三，文化和解與共生的象徵。One Tree Hill（毛利語：Maungakiekie）承載著毛利文化、殖民歷史與現代城市發展的多重意義。這座山丘被毛利人視為祖靈之地，「One Tree Hill」之名源自山頂曾矗立的一棵毛利人種植的tōtara樹。1852年，這棵樹被歐洲移民砍伐，改種外來松樹，引發文化爭議與抗議。2000年達成協議，移除所有外來樹種。2016年，山頂重新種植三棵tōtara和六棵pōhutukawa，象徵著歐洲移民與毛利人之間的和解與共生。
紐西蘭的奧克蘭植物園特別設置的「氣候行動步道（Climate Action Trail）」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作者提供）
反思沙崙農場的開發
回到台南沙崙農場的議題。這片土地自日治時期以來，便是車路墘糖廠（今仁德糖廠）的甘蔗原料區，近一世紀承載著台糖產業的記憶。2003年台灣加入WTO後，糖廠停工，農場轉為平地造林與西瓜、鳳梨栽培，逐漸改變了原有地貌與生態。
高鐵設站後，各項開發計畫接踵而至。為迴避保育爭議，公部門多採小區塊分段開發，但缺乏整體性視野，使沙崙農場無法提出系統性的生態方案，也埋下空間永續的隱憂。
如今南科四期開發案再度引發社會關注。若仍停留在傳統工業區思維，只沿用「公園+綠地+滯洪池」的老模式，恐怕難以取得社會信任，更難回應時代對生態保育的期待。在這個議題上，任何僥倖心態都可能讓政府失去民意的支持。
台南市議員吳禹寰（右）要求市府在沙崙農場開發保住生態核心，創造雙贏。市長黃偉哲（左）答詢，願意與保育團體坐下來對話。（擷取自台南市議會網站）
等待果陀，或多贏的可能方案？
借鏡紐西蘭經驗，我們或許可以思考：南科四期能否回應生態保育願景，規劃空間完整而連貫的保育區？台灣有無可能在都會區成立國家級生態植物園（含草鴞保育區）？南科四期涉及土地變更使用，台糖是否願意捐地回饋或設立公益信託，作為生態保育用途？南科四期能否不再重蹈各方對立的覆轍，而成為和解與共生的示範案例？
紐西蘭的經驗提醒我們：土地固然是經濟資源，更是文化與生命的共同體。南科四期若能以「生態共生」為核心價值，或許有機會化解對立，成為台灣在開發與保育之間找到新平衡的典範。
具體而言，公部門應與社區居民、野鳥學會及NGO環團攜手合作，從整體規劃、分期分區的視角出發，提出兼具「生產、生活、生態」三生整合的永續方案。這包括至少保留30%的保育區，規劃為「國家級生態植物園（含草鴞保育區）」，實現草鴞棲地保護與生物多樣性目標。同時，台糖若能將部分土地以公益信託或捐贈方式，作為生態保育回饋，將是對社會與歷史最有意義的回應。
草鴞是台灣瀕危的一級保育類野鳥。（台南鳥會提供）
結語
南科四期不只是土地開發的問題，更是我們如何看待人與自然關係、如何在發展與保育間取得平衡的課題。紐西蘭的經驗告訴我們：唯有當我們願意超越短期利益，以更宏觀的視野思考土地的未來，才能真正實踐人類、土地與其他生物的和解共生，並且開創台灣社會前所未有的新典範轉移。
（作者為國立陽明交通大學退休教授、世居歸仁、台糖子弟、現為沙崙里民長期投入社區營造行列、台北市糖廍文化協會創會會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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