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哲廷
以色列軍方曾於九月十七日公開表示，在加薩市攻擊了一百五十處目標，並且「仁慈」地增開一條道路，限時四十八小時讓平民南撤。這種語言把暴力粉飾成秩序：我們轟炸，但也給你逃命的選項。問題在於，這並不是「生存」的保證，而是另一場災難的開端。
以色列軍方持續炸毀更多加薩市民宅，迫使許多人逃離家園。（路透檔案照）
南部長期糧食短缺、醫療癱瘓，帳篷像沙漠裡的幽靈城。加薩人不願撤離，並非不懂危險，而是明白：失根比死亡更漫長。一名教師阿邁德直言：「誰能保證我們回得來？」戰爭裡，家園不只是房子，而是「存在」本身。被迫流亡的人，不僅失去住所，更失去語言與社群。
這樣的撤離命令，與1948年Nakba（災難日）的驅逐歷史驚人相似。當年七十多萬巴勒斯坦人被迫逃離，直至今日仍無法返鄉。於是傳單一落，加薩人立刻意識到這不是臨時措施，而可能是另一場放逐。撤離若是人道，為何沒有人保證他們能返回？
更殘酷的是，軍方在語言裡製造假象。留下的人被視為「自取滅亡」，離開的人則被說成「自願放棄土地」。兩種結果都能被解釋為以色列的正當性。這就是戰爭裡的冷酷語法：你做任何選擇，都是錯的。
最初，國際社會的沉默與零散表態，讓這一切成為可能。新聞不斷報導死亡數字，卻如同天氣預報般麻木。當世界習慣了三十人、五十人、數百人的死亡數據，真正的血與哭喊就被抹消。
「最可怕的不公義，不是來自暴君，而是群眾的冷漠。」－－然而，短短的幾日出現了新的動態：法國、比利時等六個國家宣布承認巴勒斯坦國，加上先前的英國、加拿大、澳洲及葡萄牙，已有十國承認巴勒斯坦。至今，全球逾八成聯合國成員承認巴勒斯坦國。這些外交表態雖然無法立即保護加薩人，但至少提醒世界，對巴勒斯坦存在的承認與正義訴求，仍在國際政治中持續發聲。
更要警覺的，是語言的暴力。軍方口中的「目標」取代了家庭、醫院與街道，掩蓋了血肉的真實。當屠殺被翻譯成數據，它就像工業報告而非人間慘劇。另一個陷阱是「人道通道」：表面是仁慈，實際卻是為轟炸鋪路。給你一條撤離的走廊，意味著其他地方可以理直氣壯地夷平。這是語言上的失敗，也是人類道德的潰散。
於是，「撤離」失去意義。它不是通往安全，而是進入無止境的暫時狀態。當流亡時間拉長，它就轉化為永久的放逐。這正是阿邁德寧願死在家中的理由：
死亡至少終結於熟悉的土地，而流亡意味著永遠沒有歸宿。
這不只是一次軍事行動，而是新的民族記憶創傷。以色列若奪取加薩市，受害的不僅是領土，更是巴勒斯坦存在的一部分。這種剝奪將世代相傳，轉化為新的仇恨與悲痛。
以色列的命令是：走，否則死。巴勒斯坦人的回應是：走，等於死。這兩種死亡揭示整個世界的荒謬。當國際社會接受「撤離令」這樣的語言，我們其實已默許了放逐與屠殺。
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人，帶著行李逃離加薩戰區。（歐新社檔案照）
真正令人恐懼的，不是加薩的天空下雨，而是全世界在雨聲中閉上眼睛。如果我們不拆解這些語言陷阱，未來任何政權只要武力足夠，都能用「撤離」取代「驅逐」，用「目標」取代「生命」。而那些外交承認與表態，提醒我們－－即使沉默與麻木存在，國際政治仍有力量為正義發聲。
（作者為詩人，自由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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