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開講》無名遺址的島嶼書寫:被拒絕的台灣,仍需記憶

◎ 劉哲廷

你說這是一座島嶼,沒有在地圖上消失,卻從來未在世界遺產的名單上存在。不是因為它沒有故事,而是因為說話的權利從未屬於它。

一九九七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公約》的章節悄然翻過,台灣就這樣被遺落在紙頁之外。一張未被允許簽署的合約,不只是技術上的缺席,更是一種語言上的拒絕—像是一座沒有座標的孤島,在全球秩序裡翻找自己說話的位置,卻不被回應

台灣世界遺產潛力點—承載醫療與人權意義的「樂生療養院」。(新北市文化局提供)台灣世界遺產潛力點—承載醫療與人權意義的「樂生療養院」。(新北市文化局提供)

我們有樂生療養院—病房曾囚禁過癩疾的皮膚與寂寞的靈魂,那些走廊的回音,如今仍在殘壁間低聲念著一種不能忘的痛。它曾是身體被隔離的地方,後來變成記憶被隔離的地方。還有阿里山鐵道,鐵軌穿越山脈,如同殖民歷史的脊椎,彎曲著卻依舊堅硬地刺入土地。這些都是文化部曾列為潛力遺產的所在—共18處,數字如是,但那只是島內流轉的記憶清單,無法穿越國際法的語牆。

因為我們不能申請。沒有參與,就無從提案。世界遺產的表格,對台灣來說,是永遠無法遞出的紙張。

當文化部次長李靜慧提起台灣曾協助修復捷克古橋時,那語氣裡有一絲亮光—我們能替他人縫補歷史的裂縫,卻沒有資格修補自己的傷痕。我們是手藝人,是幫助者,是那種歷史腳註中的勤奮身影。但當記憶需要為自己發聲時,我們卻在制度門口站成一尊不能入門的銅像。

針對文化遺產申遺困境,文化部次長李靜慧表示,因台灣非聯合國會員國,無法簽署《世界遺產公約》,導致無報名資格。(資料照)針對文化遺產申遺困境,文化部次長李靜慧表示,因台灣非聯合國會員國,無法簽署《世界遺產公約》,導致無報名資格。(資料照)

而這種制度性的靜默,才是最深的傷。它不流血,卻讓傷口永久無法結痂。民進黨立委林宜瑾曾提及跨國聯合申遺的可能—那是2009年聯合國專家西村幸夫的一道縫隙,但李靜慧的回應卻是冰冷而無法撼動的牆:「即便跨國合作,每個國家仍須是締約國。」我們不在其列,便注定無法同行。這不是縫隙,是另一種形式的圍牆。

但是,我們的文化保存,不是那種等待被承認的文件,而是即使無人問津,也要反覆書寫的記憶頑強。

樂生的殘垣,是一座無聲的語言學校,在那裡學會如何用身體記憶歷史;阿里山鐵道不是風景線,是殖民的經絡,是森林的傷痕,也是運輸過夢與勞動的軌道。我們的文化資產,不只屬於某種建築史學的條列格式,而是散落在病床邊、山徑上、被拆遷的街坊裡,是一種不能被編碼、卻不能被遺忘的存在。

阿里山鐵道不是風景線,是殖民的經絡,是森林的傷痕,也是運輸過夢與勞動的軌道。(資料照)阿里山鐵道不是風景線,是殖民的經絡,是森林的傷痕,也是運輸過夢與勞動的軌道。(資料照)

「世界遺產」從來不是一個中立的詞彙。它是一種國際權力的印章,是誰有資格代表「人類」,誰能被納入「共有的寶藏」。而我們,始終是那張沒被打開的提案封套,是沒被印下印章的島嶼記憶。

於是我們要問的是—沒有在聯合國申遺清單上的記憶,就不值得被世界記得嗎?

我們的答案是:記得,不需要經過認證。

這是一場關於文化主權的練習。不是國家主權的延伸,而是反覆失語的島民如何在地方重新發聲。我們可以建立自己的遺產名單,不必等待世界點頭才願意相信自己有價值。我們可以主張「非國家遺產論」—那些無法被體制收編的記憶,也能成為世界的一部分。

(作者為詩人,自由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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