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開講》別談公平:性別權力下的沉默與代價

◎ 劉哲廷

——當受害者開口時,說的從來不是一段插曲,而是一整面系統的靜音牆。

「別談公平」,這句話看似冷靜,實則預設了不平等的結局。它從來不是一句安慰話,而是權力在語言裡下達的命令:受害者被要求沈默,因為開口太麻煩,因為真相會傷人,更因為太多特權的語言經不起揭穿。

在影視產業這樣以魅力與人脈為資本的場域中,受害者最早學會的語言,不是創意,而是掩飾。不是對話,而是防衛。不是表達感受,而是降低存在感,以免打擾了某種「提攜」劇本的進行。

導演陳蔚爾在臉書發表長文,控訴遭蕭雅全性騷擾的過程。(翻攝自臉書)導演陳蔚爾在臉書發表長文,控訴遭蕭雅全性騷擾的過程。(翻攝自臉書)

太多時候,道謝不是出於感激,而是出於自保。因為受害者知道,只要語氣不夠柔和、表情不夠得體、反應不夠「幽默」,就會被貼上難搞、情緒化、不成熟的標籤。

語言,是結構化暴力最溫柔的武器。當前輩說「我欣賞你」、「我沒照顧你,是你自己準備好了」,看似退居一旁,實則從不離開權力中心。劇本、資源、導演椅的位置仍握在他們手裡,而受害者被安排在命名無法抵達的位置——要活下去,就必須懂得如何不揭穿對方的暗示、不戳破那些語言的意圖、不反抗那些模糊的手。

這不是誤會,這是預謀;這不是曖昧,而是設局。當「你裙子真短」、「你的工作我來做會不會比較有趣」,這些話語被當成玩笑時,受害者明白,笑不是選擇,而是生存的策略。因為指認語言的越界,就等於自願走向邊緣。

受害者交換著生存訣竅,就像戰地筆記而非職涯建議。「那句話我也會回」、「這手勢可以擋」、「下次我試試看」。這些不是技巧,而是歷史遺留下來的修辭破片,是女性在權力語境中反覆縫補的防彈衣。

但即便受害者處處自保,社會仍總是先質問他們的「選擇」:為什麼還要見面?為什麼當時不拒絕?是不是也有點曖昧?——權力就在這些問題裡裸露出真相——受害者的可信度,總是建立在他們夠不夠乖、夠不夠早拒絕、夠不夠冷靜。至於加害者的語言,則可以被解釋、被淡化、被合理化,甚至被藝術化。

金馬獎最佳導演蕭雅全被控性騷擾後沉寂一天,7日正式道歉,並宣布停工。(資料照)金馬獎最佳導演蕭雅全被控性騷擾後沉寂一天,7日正式道歉,並宣布停工。(資料照)

於是產業裡的一切協會、評審、圈內人脈,都形成一張溫柔卻堅固的毯子,把受害者的經驗掩蓋在「他其實是個好人」之下。語言越委婉,越能轉移焦點;語氣越誠懇,越能延遲追責。

沒有人問權力是怎麼建構的,只有人問受害者的表現是不是太敏感。

因為只要受害者願意靠近、願意合作、願意保持好看的樣子,結構就得以繼續運作。加害者不用推倒誰,只要站在關鍵的位置上笑一笑,就已經完成了攻佔。

所以別再說這是個案。這不是誰的失言,而是整個語言體系的分工合作。它讓某些人擁有命名權,讓其他人負責解釋自己。它讓加害者只需說一句「我不是那樣的人」,而受害者則需要寫下整個故事,才能證明自己的經驗不是幻覺。

公平,在這裡從來不曾發生。因為受害者從不站在與加害者對等的位置。一方握有資源、形象與業界信譽,另一方只能小心地、委婉地,找一個不太尖銳的方式開口說話。然後社會說:「可以了,你講過了。」但事實是,這聲音過去從沒被聽見。

所以,當受害者終於說出來,說的不是為了公平。而是為了讓那些總被保護的名字,不再靠語言漂白。為了讓那些沉默的要求、不成文的潛規則,不再被合理化成「業界特色」。

這不是揭發誰,而是拆解一個裝置。

是的,別談公平。因為從一開始,語言就不公平。說話的資格、被相信的機率、發聲後的後果,全都分配給不同的人。

所以當受害者說出來,不是因為想談公平,而是終於決定,停止替那個名字保密。

(作者為詩人,自由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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