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愛蘭
如今，我在首爾市中心的鐘路經營着一家北韓料理專門店。其實，北韓的料理種類非常豐富，但自「苦難的行軍」時期，許多珍貴的傳統飲食文化逐漸消失。因此，除了製作並銷售北韓料理，我還在研究與復原失傳的北韓美食，希望能夠找回那些遺失的味道。
在研究北韓料理的過程中，我發現一道非常美味的開城傳統料理——「開城燉蘿蔔」。從名字來看，很多人可能會以爲這道菜的主要材料是蘿蔔，但實際上，它與一般的燉菜不同。「開城燉蘿蔔」是用豬肉、牛肉、雞肉三種肉類與蘿蔔一起燉煮的料理。由於一道菜裏融合了三種不同的肉類，它不僅味道醇厚，還富含蛋白質，是一道非常滋補的美食。味道與營養兼具的佳餚，理應是最完美的料理，但遺憾的是，我卻無法品嚐它。其實，不僅僅是「開城燉蘿蔔」，我基本上很難吃下任何含有肉類的食物。或許是因爲在北韓時，曾親眼目睹了許多與肉類有關的恐怖事件，導致我對肉產生了一種無法克服的心理陰影。
開城燉蘿蔔。（作者提供）
1995年，北韓居民因「苦難的行軍」過着艱難的日子，雪上加霜，北韓又遭遇了嚴重的水災。離我居住的兩江道惠山以南約24公里的普天郡，那裏的災情尤爲慘烈。普天郡本來就是生活條件極其艱苦的地區，而這場洪災徹底摧毀了他們生存的家園。房屋、財物、農田，全被洪水沖毀，連賴以生存的農作物土豆也全部毀壞。人們能夠找到的食物，只有連牛都不吃的土豆秧、豆葉和豆稈，普天郡居民靠着這些食物勉強維持生命，苦苦支撐着艱難的日子。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大批人開始餓死，在此情況下，竟然發生了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慘案——一名男子因食人行爲被當衆處決。他殺死並吃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這個噩夢般的事件震驚了整個地區，也在我的記憶裏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那個男人住在普天郡，與妻子、兒子和女兒一起生活。他的妻子爲了養活家人，冒險南下尋找食物。然而，在回來的路上，她從行駛中的列車上跌落，慘死當場。家裏本就一貧如洗，剩下的他只能獨自撫養12歲的兒子，9歲的女兒，日子變得更加艱難。他本來身體極其虛弱，且很長時間捱餓，已經受嚴重營養不良之苦，連基本的體力勞動都無法做的情況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孩子們捱餓，無能爲力。
他的身體虛弱得無法像別人一樣砍柴賣錢，家裏也沒有任何值錢的物品可以換取食物。他能做的，只有絕望地躺在屋裏，等待命運的審判。在這樣過日期的過程中，9歲的女兒因飢餓而先一步離世。
女兒死了，但這個父親已經連悲傷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是用一塊破舊的布裹住女兒的遺體，拖到山上埋葬，然後又回到家裏，在兒子旁邊，繼續絕望地躺着，等待命運的審判。有一天，一股濃郁的肉香飄入他的鼻腔。就在他恍惚之間，一隻小豬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肉香四溢，飢腸轆轆的他，瞬間感到體內湧起一股強烈的力量。
「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抓住這隻豬！我一定要吃到這塊肉！」
在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徹底戰勝了理智……那個男人拿起廚房角落裏的斧頭，拿着它走進房間，就把豬屠殺了。那頭豬竟然沒有任何反抗，連一聲「哼」沒有叫就死了。 男人砍了豬頭，剖開身體，然後放進鍋里加水。接着他在竈膛裏燒火了。
竈臺已經很久沒有生火，溼氣瀰漫，最初火怎麼都點不着。他不斷地吹着火，憋着氣，反覆嘗試，終於，木柴燃燒了起來，鍋裏的肉也開始翻滾、冒泡。當濃郁的肉香瀰漫整個房間時，他突然想喝酒了。可是，他摸了摸口袋，一分錢都沒有，根本買不起酒。他想了一陣子，他決定去隔壁借點酒，於是走到鄰居家門口，敲響了門。
「大哥，在家嗎？」
「是誰啊？」
「大哥，我今天屠殺了一頭豬，來喝杯酒吧。」
「豬哪來的？」
「嘿，總有來路的。」
「是嗎？好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馬上就到。」
「快點來啊……對了，我不想喝那種劣酒，最好能帶點好酒來，哈哈哈。」
鄰居男人不能完全相信那人的話，心裏始終覺得他的話有些不對勁。更讓鄰居男人不安的是，那人的眼神中隱隱透出一股殺氣，讓他不寒而慄。於是，他假裝答應，讓那人先回去，自己則悄悄在後面跟了過去……
鄰居男人跟在那人後面，剛踏進屋門，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嚇了個倒仰。屋內的廚房裏，地上滾落着一顆被砍下的男孩頭顱，四周血跡斑斑，觸目驚心。竈臺下的柴火正熊熊燃燒，而鍋裏，正煮着被剁成塊的那男人的兒子！
鄰居男人被嚇得喘不過氣，心跳如雷，連站都站不穩。他慌忙衝回家，立即向安全員報了警。不知那男人已經餓了多少天，但他顯然已經陷入極度的飢餓與瘋狂狀態。在那一刻，他將眼前的兒子看成了一頭豬，而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將其宰殺、剁塊、下鍋煮食。他真的以爲自己在吃豬肉，卻渾然不知，他所吞噬的，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那個男人被逮捕，最後被公開處決。後來人們聽聞這起案件的內情時，沒有人對這個男人感到憤怒和仇恨，反而表示一絲複雜的同情。
「人若長期捱餓的話，也許會變成這樣啊……」
這件事讓所有人都感到震驚、悲哀、恐懼，也讓他們深刻體會到極端飢餓能讓人徹底喪失理智。心情沉重，無以言表……
李愛蘭院長（左）。（作者提供）
因極端的飢餓，而在幻覺狀態下，吃掉親生兒子的慘案都發生了。然而朝鮮的另一邊大肆揮霍，朝鮮當局，爲存放金日成遺體，推動建設錦繡山紀念宮，在此工程上竟然耗費8.9億美元。不僅如此，金日成死亡之後，朝鮮各地又熱衷於修建歌頌金正日和金正淑的研究室和紀念館，繼續毫無節制地浪費國家巨大資源。按照當時的國際玉米價格，若有8.9億美元，就能購買約600萬噸玉米，足以給朝鮮全體人民提供吃上三年口糧。
但朝鮮當局選擇了用這筆錢建造奢華的紀念宮殿，而不是拯救因飢餓而死去的人民。那麼，應該被公開處決的，是否那個因飢餓而吞噬自己親生骨肉的父親，還是那些製造這一場人道災難的統治階層？
（作者為韓國自由統一文化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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