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愛蘭
那天晚上,家裏瀰漫着香噴噴的油炸味道。我家是忙碌的雙職工家庭,平時父母都很晚才歸家,可那天他們都破例早早下班。母親還特意買了鰻魚,用麵粉裹上後放進油鍋裏炸。當時,父親是朝鮮體育指導委員會材料商社的指導員,母親則在平壤啤酒廠擔任生產金日成主席官邸專供酒品的特製品作業班長。由於工作繁忙,他們經常需要加班到很晚。
炸鰻魚。(作者提供)
難得一家人團聚,度過了其樂融融的晚餐時光。廚房裏正在準備美味的晚餐,而父親則用心製作書皮,爲我和弟弟新學期剛領回來的課本包上封皮。我和弟弟坐在父親面前,爲了爭搶包得更好的書皮,吵吵鬧鬧地拌起嘴來。
就在那時,突然門外傳來動靜。
「李龍雲同志在嗎?」
「您是哪位?」
「我們是國家保衛部的。」
突然闖入的陌生男人掏出一本棕色證件,上面斜着畫一條粗粗的紅線,該證件也被稱爲「黨信任證」。他一邊展示證件,一邊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母親上前一步問道。
「龍雲同志這次被黨信任,參與社會主義大建設。」
「什麼?大建設是什麼意思?」
「………」
「要去哪裏?」
母親因恐懼連忙追問,那名出示證件的男人冷冷地簡短予以回答。
「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只知道龍雲同志這次被派往兩江道的採掘工業部門。爲了解決領袖和黨關心的問題,龍雲同志被分配到這個艱苦而重要的領域去了。」
「什麼!兩江道?我不去,我絕對不去。還不如和他離婚算了!」
那些人根本不顧房主的允許,直接闖進屋裏,開始隨意打包行李。母親撲倒在他們面前,哭喊着哀求。臉色蒼白的父親像個罪人般坐在角落裏,只是無助地抽着菸。母親突然的哭聲嚇壞了坐在餐桌前的弟弟和妹妹他們同時號啕大哭,原本平靜的家瞬間變得一團糟。
母親的痛哭讓不明所以的弟弟妹妹也跟着大哭,最後他們因爲筋疲力盡而倒在一旁熟睡。搬家的行李也大致打包完畢。不知過了多久,母親輕輕叫醒我,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人的目光,把我帶到了廚房。
「愛蘭,快去姥姥家。等到我來接你之前,就在那裏待着。」
母親是想至少把我一個人留在平壤,而偷偷過來叫醒我的。凌晨五點,天還漆黑一片,我藉口去廁所,從保衛部的指導員眼皮底下溜了出來,然後飛快地跑下漆黑的樓梯,害怕保衛部的人追上來,不敢回頭,我的下巴顫抖不止,雙腿幾乎站不穩。直到上了公交車,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仍然心跳如鼓,汗水像雨一樣不停地往下流,可見剛纔的恐懼有多強烈。
到了外婆家,發現外婆和舅舅已經聽說了消息,整夜憂心忡忡,沒閤眼。我是外婆帶大的,所以她格外疼愛我。外婆緊緊握住我的手,哽咽着說道:「就算是你,也一定要留在這裏啊。聽說兩江道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這可怎麼辦呢?」說著,她默默流下了眼淚。
天亮後,外婆開始準備我家人在火車上吃的便當,還給我準備早餐。我坐在餐桌前,隨便吃了幾口早飯。那時,外面傳來吉普車停下的聲音,昨天闖進我家的保衛部指導員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看到坐在餐桌前的我,直接把我拉了出去。
李愛蘭院長(左)。(作者提供)
外婆嚇得臉色蒼白,爲了保護我,拼命掙扎,但一切都無濟於事。保衛部的人強行把我推進了車裏,我被巨大的恐懼包圍,感覺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甚至連哭都哭不出來。
吉普車載着我一路疾馳,最終停在了位於平壤市寺洞區域的鬆新站。鬆新站前人山人海,都是被驅逐出平壤、即將離開的人們。人群中,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們滿臉憔悴,低着頭等待我。
雖然已是初秋,但那天的天氣異常炎熱。四周到處是抱在一起痛哭的人們,那撕心裂肺的場景至今仍深深刻在我的記憶中,無法忘懷。
就這樣,那天的晚餐以悲劇收場。從那天以後,我再也無法吃油炸鰻魚了,因爲那天的創傷深深刻在我的心裏。
(作者為韓國自由統一文化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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