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漫遊藝術史》古典美人畫還是綠燈戶宣傳品?──英國流行點刻版畫(下)

巴爾托洛齊的作品在強調叛逆新創的現代已經乏人問津,也因為點刻法耗時費力,不再有人使用。但在眾多的印刷圖像裡,卻像是曖曖內含光的珠寶,在歷史古籍裡閃爍發亮。

A St. James’s Beauty(left)and A St. Giles’s Beauty(right), 1784, Hand-coloured mezzotint, The British Museum

宋美瑩

弗朗切斯科·巴爾托洛齊1727出生於義大利佛羅倫斯(Florence) ,1父親是位金匠,後來在佛羅倫斯學院裡跟隨歷史畫家老師學畫,以寫生方式創作,講究人物的解剖結構。又去威尼斯在一位專精歷史畫的雕版家門下當了六年學徒,青出於藍。因聲名漸著,1764年,37歲的他經由英國國王喬治三世的圖書館員引介,拋妻棄子來到英國,成為「國王的雕版家」(engraver to the king),年薪高達300英鎊。他使用「紅色粉筆雕版法」(red-chalk manner of engraving),實為滾輪雕版蝕刻法,以紅色油墨印刷,成為市場一時新寵。這種以「點」為主的雕版法(參見細部放大圖)【圖1】,雖然遭到當時「線」雕版畫大家如史泉莒(Robert Strange, 1721-1792)的忌妒與攻擊,卻獲得國王和一般人的喜愛,1769年成為皇家藝術學院的原始會員,成立工作室培養了許多雕版人才。1802年他受邀到葡萄牙里斯本的國家學院去,被封為爵士,1815年在當地過世,享年88歲。2

【圖1】 「聖詹姆士美女」細部 ©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他的雕版作品多根據當代藝術家設計的名作,最多的是同年的義大利朋友奇普里亞尼(Giovanni Battista Cipriani, 1727-1785),英國則有皇家藝術學院的院長雷諾茲(Joshua Reynolds)、女畫家考芙蔓 (Angelica Kauffman)、漢彌爾頓(William Hamilton)、寇斯韋(Richard Cosway)等名家作品。他的成名技法蝕刻「粉筆雕版法」(crayon manner),或稱「點刻雕版法」(stipple engraving),最早其實是由法國1750年代從金飾雕刻工具發展而來,把這技法帶到英國的是一位名叫萊蘭德(William Wynne Ryland, 1733-1783)的英國雕版家,3但後代卻多誤以為是巴爾托洛齊,原因就是他的作品技巧皆能達到極其精緻完美的境界,但更感人的是其中流露的柔和與明亮的特質,充滿優雅溫潤的感性氣質。對喜愛古典藝術的族群,特別具有吸引力,4被稱為室內設計裝飾用的「家具」版畫(furniture prints),是18至19世紀末版畫收藏者爭相收藏的物件。

進一步查證大英博物館網站上的資訊,原來兩張點刻畫中的美女確有其人,不是想像人物【圖2】。它們本是名叫普莉希拉.伯勒(Priscilla Burrough, 1749-1827)與伊莉莎白.伯勒(Elizabeth Burrough, 1747-?)兩位女子的肖像。查詢英國家族譜後,得知她們是一對姊妹,來自英格蘭西南部的威爾特郡(Wiltshire),父親詹姆士.伯勒(James Burrough)是位勛爵(Lord of the Manor of Alton Priors)。普莉希拉與伊莉莎白是七個子女中的老二與老三。普莉希拉.伯勒1774年嫁給威廉.布魯克斯(William Brooks, 1736-1782),本是酒商的他在聖詹姆士街上蓋了一棟建築,有計畫地成立了倫敦最早期的紳士俱樂部(gentlemen’s club) ,5專供貴族與上流社會男士聚會,自己也藉此躋身上層階級。這張畫是普莉希拉在她丈夫過世隔年出版,風格上承襲俱樂部的古典風,估計是要展示在建築內部牆上。伊莉莎白.伯勒則於1776年嫁給愛德華.巴奈(Edward Barnett),6一位聖吉爾斯地區的平民律師,姊妹兩人因為所嫁而成為不同的社會階級。圖畫則以兩人的穿著來表現上流社會與中下階級的差異。

A St. James’s Beauty(Priscilla Burrough, 1749-1827)(left)and A St. Giles’s Beauty(Elizabeth Burrough, 1747-?)(right), 1783, stipple engraving,Wellcome Library

普莉希拉的肖像原作是畫家班維爾所畫的一張粉彩畫(pastel),現存曼徹斯特美術館(Manchester Art Gallery)。7比較巴爾托洛齊的版畫與粉彩原作,前者無疑在美學、氛圍、氣質上都大大超越籍籍無名的原作。至此,我才放心肯定多年前為了一個感動而買下的這兩張版畫,是一位高等藝術家對完美理想的歌頌,不是為了買賣市場與男性欲望而做的商品。

它們之所以感人,雕版家的手筆其實大於設計者。點刻版畫雖不如線雕法來得清楚正式、陽剛有力,卻是一種低調的奢華,以精緻柔美取勝。巴爾托洛齊的點刻版畫之所以能超越其他雕版家,是因為他的雕法奠基於繪畫素描的深厚功力與美學品味,不只是複製原作,而是重新賦予新的美感,往往能把次級原作優化成上乘版畫,與其他只精通雕版刀法卻不擅素描者(如史泉莒),不可同日而語,也更有靈魂,而非單純炫技。難得的是,18世紀同時期的藝術家也一致推崇巴爾托洛齊的功力,包括皇家藝術學院的院長雷諾茲在內,8連一向心高氣傲的詩人畫家布雷克(William Blake)也曾評論當代三位雕版家──史泉莒(Strange)、巴爾托洛齊(Bartollozzi)、伍勒特(Woollett)的原創力可以跟文藝復興晚期的幾位藝術大師如柯雷吉歐(Correggio)、提香(Titian)、委羅內吉(Veronese)相提並論。9

值得一提的是,巴爾托洛奇的版畫作品,居然在短期內遠渡重洋到達地球另一邊的中國。大英博物館裡收藏了一件清初(18世紀)在江西景德鎮製作的外銷瓷盤【圖3】,10盤中的手繪圖是模仿由奇普里亞尼設計、巴爾托洛奇雕版的四季圖之一《秋的寓言》【圖4】,11雖然仿畫的不是他最出名的點刻技法,而是蝕刻線雕,卻仍肯定了巴爾托洛奇在當代的國際知名度。

【圖3】 1782年巴爾托洛奇所雕書本插圖Plate 219, illustration to ‘Ornaments’ by Michel Angelo Pergolesi (London: 1777-92)
©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多年前買的巴爾托洛齊的兩張肖像版畫雖然意涵未必深遠,也沒有一般歷史畫的典故學問與說教功用,卻更顯得純潔真誠,而且總歸一個字──美。1783年巴爾托洛齊56歲,算是他的巔峰時期,我當年在本能驅使下的收藏,也算品味眼光不俗啊(哈)。

巴爾托洛齊的作品在強調叛逆新創的現代已經乏人問津,也因為點刻法耗時費力,不再有人使用。但在眾多的印刷圖像裡,卻像是曖曖內含光的珠寶,在歷史古籍裡閃爍發亮。

1. Ernest William Radford, “Bartolozzi, Francesco”,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vol. III (London : Smith, Elder & Co., 1885), pp.337.

2. 傳記見Timothy Clayton, Anita McConnell, “Bartolozzi".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Vol. 4.( Oxfor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pp. 188–190.

3. Antony Griffiths, Prints and Printmaking: 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and techniques, (London: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1980), pp.81-83.

4. Baily, J. T. Herbert. Francesco Bartolozzi, R. A., London: Otto Limited, 1907.

5. 倫敦上流社會人士的私人社交場所,18世紀取代部份咖啡屋的角色,19世紀下半達到高峰期。

6. Elizabeth Burrough的兒子Thomas Hastings後來成為畫家。參自London Gazette, 16 May 1812, p.934. (WikiTree: https://www.wikitree.com/wiki/Burrough-119 ) ;Marianne A Yule, “Captain Thomas Hastings (1778-1854): His full identity revealed”, The British Art Journal 16 No. 2(Autumn 2015) : 65.

7. 見曼徹斯特美術館網站https://manchesterartgallery.org/explore/title/?mag-object-105694; Neil Jeffares, “Dictionary of Pastellists Before 1800”, http://www.pastellists.com/Articles/BenwellJH.pdf

8. Andrew W. Turer, Bartolozzi and his Works, Vol. I, p. 30.

9. 原文為:”The Labourd Works of Journeymen employed by Correggio. Titian Veronese & all the Venetians ought not to be shewn to the Young Artist as the Works of original Conception any more than the Engravings of Strange Bartollozzi or Woollett. They are Works of Manual Labour”(Erdman 644) 引自William Blake, Annotations to the Works of Sir Joshua Reynolds。

10.  見大英博物館網站 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object/A_1963-0422-19

11.  見大英博物館網站 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object/P_1870-1008-2219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古典美人畫還是綠燈戶宣傳品?──英國流行點刻版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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