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jegay Rupeljengan 樂鍇.祿璞崚岸
我是排灣族的Ljegay Rupeljengan。曾經我們家被國民政府定姓「林」。十年前我選擇在身分證上恢復正名「樂鍇.祿璞崚岸」這個名字時，我感覺真正找回認同的連結與向社會表明族群主體立場的堅定。
近日原民圈內因為1月17日聲請原民身分法釋憲的言詞辯論案，而開始沸沸揚揚的辯論。這次的辯論關鍵要旨在於，某小部分人試圖爭取從漢系家長姓氏並同時取得原民身分，簡言之就是希望孩子不必繼承原住民身分的姓氏，也可取得原民身分。 聽見此言詞辯論案中其中一方聲請人的說法，我不忍卒睹那自甘被壓迫、被霸權的姿態。因此身為原住民孩子的父親，我也想談談我的看法。
自從上個世紀以來爭取正名的原運者與承接各方原權人士的努力，回復族名的原住民的比例，經過幾十年好不容易逐漸增加。基於政策歷史而衍生的實際情況是，有些族群（如鄒族、賽夏）和部落，就算是漢姓，也還有家族或家族團的辨識性，甚至和族名有語譯或音譯的關聯性。試想，若如果開放從漢姓或不用原住民族名，就可以取得法定的原住民身分，幾代以後原住民家族（團）的漢姓就會完全失去辨識性和關聯性，更會讓原住民傳統名字的傳承會消失殆盡。
排灣族白鷺部落傳統石板家屋。（作者提供）
「鮭魚之亂」時，有部分原住民倡議者口口聲聲「原住民傳統名很重要，因為跟文化有關聯，所以會有認同感」，那要成為法定原住民得應有的權利，為何就不用從原民身分家長的姓氏或族名姓？難道成為一位原住民，已經不應該負起傳承或保存原住民傳統名的文化義務嗎？或者不必保存當代漢姓在家族或家族團的辨識性和關聯性嗎？
一覽目前台灣正在爭議的兩個關於原住民族姓名的議題，一個是訴求身分證姓名欄可以單列原住民傳統名字的羅馬拼音（例：傳統名字羅馬拼音 Ljegay Rupeljengan）；另一個我以為是光譜另一端的訴求，即不用從原母或原父的漢姓或不用以原住民傳統名字即取得法定原住民身分—兩個訴求都贊成的原住民到底是什麼概念？難道沒發現邏輯的荒謬衝突嗎？
即使沒有從原民家長姓氏的你，沒有法定原住民的身分，還是可以有對原住民的認同和歸屬，白話點講就是你不從母姓，你還是可以認同你媽媽就是你媽媽。更何況，成年後是可以主動自行去變更身分的！勇敢面對，沒有人能剝奪你心中要有什麼認同、雙邊認同、多邊認同，一百邊認同！你要有法定原住民的身分，就從原民身分家長那一方的漢姓或傳統名；你不要有法定原住民身分，就從非原民父母那一方的漢姓—這叫做壓迫嗎？原住民與非原住民通婚所生子女根本沒有『失去』，法律空間上還比原父原母的小孩多了選擇權，還可以多次拋棄原住民身分，從未有所謂的『失去』當原住民的權利。
因此，真正必須正視的問題是，無論是漢名或族名，名字什麼時候對原住民不重要了？倘若開放從漢系家長姓氏並取得法定原住民族身分，其中一個影響是將對台灣許多族群的社群秩序造成衝擊。以具有社會階級秩序與長嗣繼承制度的排灣族為例，若有排灣族傳統領袖與漢人所生子女從漢姓，法律上則無法繼承該家族具辨識度的家團漢姓氏或傳統族名，但族人依照社群傳統需承認該子女為傳統領袖位階，最終此舉不僅傷害族群文化中的社群秩序，認同非原住民身分與非原住民傳統族名者的案例也必然傷害族人的感情。
這次的言詞辯論案，我認為是徒然增加原住民組群體內部的對立與撕裂。在原住民族群持續的在爭取建構具有主體性的集體認同和更多的自決權力，以及最重要的族群轉型正義的推動的同時，為何搞出這齣案要讓大法官決定誰是原住民？更何況從目前的數據來看，絕大部分的「原父漢母」（96.6%）又超過半數的漢父原母（64.8%）比例的小孩已經取得原住民身分。由此可見，這樣原住民身分取得的政策已是原漢父母最大的共識。而且，原漢父母「選擇讓小孩成為非原」，以及原漢所生的小孩「選擇為非原」的意願也應該被尊重。再更而且不要忘記了，這個選擇都是可以在成年後再自行去主動改變的。
為什麼單一案例的釋憲結果要影響到眾族群文化自決與社群秩序？現行政策與法律身分的情況中，什麼才是對族群集體權和文化母體傳承最大的利益與保護？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能夠使你的社群文化和名字的意義持續的被傳承和保存？原住民何必與原住民為敵？我們需要先捫心自問。
（國立成功大學地球科學系副教授、屏東縣來義鄉白鷺部落排灣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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