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神奇海獅先生》【麥卡錫主義】胡佛:「無敵」英雄

到底是誰終結了麥卡錫?是愛因斯坦?是第14任美國首席大法官厄爾·沃倫?還是麥卡錫最具影響力的對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新聞廣播員默羅?也許都有,但也許都不是。雖然我們很想看到某些眾志成城扳倒怪獸的劇情,但真正導致麥卡錫倒台的,可能還是在這一年裡,某個萬里以外的人的死亡。

神奇海獅先生

續上篇

上次我們說到被控為原子彈間諜的羅森堡夫婦,在疑點重重的情況下被判處死刑。而到了要執行的1953年,這起案子已經變成一場燙手山芋-越來越多知名人士加入了聲援的行列,包括畢卡索、沙特、法國總統甚至教宗都在其中。就在這時,主審羅森堡一案的考夫曼(Irving Kaufman)法官突然交給胡佛一封信。胡佛一看,來信者可是大有來頭:亞伯特・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

亞伯特・愛因斯坦。(圖:網路)

「就已知的事實而言......被告只扮演不起眼的角色而已,但為什麼判的刑責如此之重?......最後我希望以平民的身份,懇請你利用法律所賦予的權限來挽救這件事,以免最後發生無法避免的遺憾......」

愛因斯坦之所以不做公開聲明、反而以私人名義寫信給法官其實是可以理解的。以愛因斯坦的身份與名望,一旦公開行動很可能會把事情鬧大,但如果私下進行的話,也許能夠讓事態有所轉圜。然而,愛因斯坦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名極度保守的法官竟然把信交給了胡佛!在遲遲等不到回音後,愛因斯坦終於決定採取公開手段:他發表了一封公開信,表明羅森堡夫婦就算有罪、也不至於到死刑,「出於他自己的良知」,他必須籲請美國總統赦他們免於一死。

胡佛立刻重啟了對愛因斯坦的調查。事實上,愛因斯坦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被胡佛監控了。愛因斯坦身為知識份子的良心、他世界大同的和平主義、害怕類似像納粹那種狂熱民族主義在美國燃起的恐懼、甚至是過去籲請羅斯福總統發展原子彈的愧疚感,在胡佛眼中都是「不愛國」的證明。從1940年代起,調查局就花了好幾千個小時,將所有愛因斯坦可能是共諜的情資全都收入在上千頁的報告書中。即使是再扯的陰謀論都不放過,諸如愛因斯坦的兒子被蘇聯挾持、愛因斯坦正在研究死光槍、愛因斯坦準備接管好萊塢.....等等。之後胡佛更是與移民局合作,只要一找到任何愛因斯坦是共諜的確切證據,就要撤銷他的美國國籍、將他驅逐出境!

聯邦調查局檔案裡關於愛因斯坦最扯的陰謀論:他幫助創造死光槍,「可以裝在飛機上、毀掉一個城市」。(圖:網路)

愛因斯坦不知道自己已經走進了胡佛的準心中。然而在1953年這個麥卡錫主義最高峰的年代,光是聲援羅森堡這件事,就能夠讓愛因斯坦成為眾矢之的...辱罵他的信如雪片般飛來:

「我們美國人才不會上你那種虛偽科學的當,只有你和卓别林才會上當.....!」

「某個人告訴我,某個專業領域中的佼佼者往往是另一個領域中最該死的人......我們不需要一位外來客向我們完美的政府發號施令!」

然而愛因斯坦沒有退縮。他一直堅持身為知識份子無可旁貸的責任,就是「趁著美國的民主機制還活著、趁著還有時間,讓民心民意發揮影響力並成為主流!」就在聲援羅森堡的風波都還沒平息時,他就收到一位高中老師威廉・弗勞恩格拉斯(William Frauenglass)的求救-原來這位高中老師做了一場演講,希望能夠藉由這堂課克服學童的文化與種族偏見。但不久後,高中老師竟然被國會傳喚,委員會的一位證人宣佈這門課「違反了美國的利益」,並問他:有無與共產黨聯繫的管道!

這位高中老師面臨和數以萬計美國人相同的天人交戰:是要選擇供出其他莫須有的人名自保呢,還是選擇對委員會三緘其口、等著被開除或進監牢?最後,高中老師懇求愛因斯坦相助:「在應對這種新的蒙昧主義洪流中,您的發言將對教育者與公眾大有助益......」

在1953年這個麥卡錫主義最高峰的年代,光是聲援羅森堡這件事,就能夠讓愛因斯坦成為眾矢之的。(圖:網路)

當時,走向瘋狂的麥卡錫主義已經走上了禁書一路(之後甚至開始燒書),被禁的書甚至包括《羅賓漢》,因為這種劫富濟貧的故事,完全就是在宣揚共產主義!也許是這個原因讓愛因斯坦下定了決心。他給高中老師回了一封信,還以最公開的方式登載在《紐約時報》上,斗大的新聞標題寫著:「愛因斯坦建議被傳喚的知識份子:拒絕作證!」

「大開倒車的保守政客.....成功灌輸了對一切理性努力的懷疑。即使目前為止已經得逞,他們卻得寸進尺,開始打壓教學自由、奪走所有不肯屈膝的人的職位,換言之,要把他們餓死。」

「作為少數的知識份子,應該如何對抗這樣的邪惡呢?坦白說,....只有不合作一途。每一位收到委員會傳票的知識份子都應該拒絕作證。換句話說,要有吃牢飯和經濟無著的準備,簡而言之,要為這個國家的文化利益犧牲個人的利益.....」

「如果夠多的人已準備好邁出這樣大的一步,他們會成功的。」

幾天後,愛因斯坦更是在普林斯頓大學表示,他本人已經準備好,為這些言論與背後的原則入獄。

當時的一則漫畫:「愛因斯坦拿起劍」(Einstein takes up the sword)。(圖:網路)

愛因斯坦的公開信引起了真正的轟動。高中老師表示,他之後的確按照愛因斯坦的建議做了,而不出所料的也被解雇了。但儘管如此,他仍然感謝愛因斯坦的來信:「它的回聲已在全世界迴盪。」愛因斯坦本人則遭到更強大的後座力。甚至麥卡錫本人都出來指著愛因斯坦:管他是愛因斯坦還是什麼人,做出這種建議的人就是「美國的敵人」、「不忠的美國人」!

其他保守派議員也加入抨擊愛因斯坦的行列:「當我國官員正在努力掃蕩顛覆活動時,愛因斯坦不能成為絆腳石!」;加州共和黨州際委員會也痛批愛因斯坦「自認比美國的法律還大」。更有人罵道:「你應該被船運回你的老家關進集中營去!」即使是比較客觀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也批判愛因斯坦,不過他們的重心比較放在宣揚不合作運動這件事上:「如果民眾普遍接受愛因斯坦博士的建議,寧可入獄也不作證,我國的民意代表制度就會陷入癱瘓.....」

然而,轉變正在發生。

雖然很微小、雖然這種改變遠遠無法扭轉羅森堡夫婦的命運。在愛因斯坦這封「拒絕作證」公開信之後一個星期,羅森堡夫妻倆雙雙走上電椅。一名記者毒舌的描述羅森堡妻子的場景:

「這個看似柔弱、身材短小、有著一張哩魚嘴的女人走到電椅處,自鳴得意的模樣,活像是美容院裡哪個打敗別人而搶到吹風機底下一張空椅的女人......。」

但轉變的確在發生。在死刑前,各地聲援羅森堡的規模都在擴大、人數也在增加,他們的名字被放在世界各地的標語牌上,倫敦、巴黎、羅馬、多倫多、台拉維夫、莫斯科、布拉格、華沙,到處都出現了聲援羅森堡的遊行示威。同時愛因斯坦的信,給予了更多站在國會聽證會前天人交戰的年青知識份子勇氣,越來越多年輕教師與科學家加入了這場不合作戰役。而做為回報,出來力挺愛因斯坦的聲音也在增加。甚至還有人投書《紐約時報》:

「貴報似乎認為,人應該永遠守法,即使是惡法也是一樣......所以說,你們是在譴責基督教那些拒絕為帝王犧牲的先烈們嗎?再更嚴重點,你們是在譴責喬治・華盛頓嗎?」

羅森堡執行死刑前一天,大約5千人舉行示威遊行。然而根據最高法院的裁定結果,仍然無法挽回羅森堡夫婦的性命。(圖:網路)

這是50年代的保守主義年代、走向60年代的社會運動年代的第一個訊號。愛因斯坦本人當然也沒有停止,他警告世人:「人權的存續與效力沒有寫在星空上」,人們必須時時刻刻警惕,甚至捍衛這樣的權利。在1954年的一次公開聲明裡,他主張學術界的每個人都有「尋找真理、以及出版與教導他堅持的真理的權利」。而讓他感到遺憾的是,在這個黑暗的時代,「教學自由、相互交換意見的自由、媒體自由、以及其他的傳播媒體,都受到侵犯或阻礙。」

「民主政府在這種狀態下,是無法長期生存的。」他說。

在短短六個月後,麥卡錫參議員就因他的「輕蔑」行為被參議院糾正,麥卡錫退出政壇。從1950年開始延燒四年的麥卡錫風暴,也就告此一段落了。然而當我們在回顧這一段過去時,到底是誰終結了麥卡錫?

是愛因斯坦?是第14任美國首席大法官厄爾·沃倫?還是麥卡錫最具影響力的對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新聞廣播員默羅?也許都有,但也許都不是。雖然我們很想看到某些眾志成城扳倒怪獸的劇情,但真正導致麥卡錫倒台的,可能還是在這一年裡,某個萬里以外的人的死亡:蘇共總書記,約瑟夫・史達林。

根據他女兒的講述,史達林死的時候相當痛苦。最後兩小時,這位垂老的病人簡直是慢慢窒息而死的。終於在最後一分鐘,他突然睜開雙眼,「環視所有站在他身旁的人。那眼神很可怕,可以說是瘋狂的,或是憤怒的......下一刻,他.....從他的肉體中掙脫了。」

1953年的確是一個改變之年。在那之後的幾個月,史達林的繼任者大幅改變史達林的政治、經濟,甚至國際政策。蘇聯內閣在史達林過世沒幾天就決議:促使韓國境內的戰爭盡快結束。此外在莫斯科的同意下,東歐的共產政權也啟動了一系列自由化的措施。換句話說蘇聯雖然仍然存在,但變得比較不嗜血、容易預測,也比較有自我修復的能力了。而美國境內的共產黨更是名存實亡,1957年,註冊的共產黨員更只剩下三千多人,根本無法對美國政壇起到任何作用。

但對於胡佛這種反共人士來說,他們會覺得和平真的到來了嗎?

不,在老派的英雄卡通裡,惡魔黨才不會消失,他們只是躲到一個我們找不到的角落、然後伺機而動罷了!1958年,胡佛寫道:

「共產黨在麻痺你,使你相信它已經被擊潰、一蹶不振、行將消亡.....一旦他真正達到這個目的.....他便會不屈不撓地向最終目標邁進......」

胡佛這輩子最大的死敵消失了,然而「無敵」真的不是一件好事。當敵人消失了以後,英雄的時代也就注定逐漸走向沒落。但是,敵人到底為什麼會消失呢?現在讓我們回顧剛剛史達林過世的那一段記述。在他死之前,他是「憤怒」的。為什麼會憤怒?

原來,這一切都追溯到一個巨大的陰謀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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