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偶然言中》中美戰略競逐大勢:第一階段貿易協定不是終點,而是新的起點

無論從長期國際結構或短期美國國內政治角度來看,中美戰略競逐都極可能會朝著「進兩步,退一步」的角度,逐漸走向升溫。因此短期的「退一步」雖然依然值得注意,台灣卻無須過度驚慌,只須謹記在價值上站穩自由民主的道德高地,戰略上不要無端提供北京過度反應的口實,壯大自身經濟和外交資產,則在未來中美兩強之間,台灣依然可享有充足的戰略機遇期。

宋文笛

2020年1月15日,美國總統川普簽屬中美貿易戰的所謂「第一階段協議」(phase one deal),暫停過去兩年來持續升級的中美緊張關係,也帶來戰略重置(reset)的契機。若是中美關係果真暖化,做為兩強之間難為小的台灣,似乎需要重新面臨回歸在中美之間兩面討好、「雙重站隊」(dual alignment)的結構壓力,果如此,蔡英文政府無可避免地須要重新審視過去一年多來的幾乎對美「一邊倒」的戰略。然而,實際上中美戰略競逐並不會因所謂第一階段協議而放緩,也因此,蔡政府的既有兩岸和對美外交政策可望在選後延續。

美國政商圈對華態度從前倨走向後恭

美國政策圈因應中美貿易戰第一階段協議,近兩個月連續出現多起川普政府的中國政策應該改弦易轍的呼聲。在此可以先後討論政商界和智庫界的代表性看法。首先,早有堪稱美國商界風向球的共和黨籍前財政部長保爾森 (Henry ‘Hank’ Paulson)於2019年11月底的彭博新財富論壇(Bloomberg New Economy Forum 2019)的主旨演講,主題便是「脫鉤的不切實際幻想」(Delusions of Decoupling),保爾森認為中美「脫鉤」已經從經濟貿易延伸到社會、教育和政治領域,如今已經弊多於利,寄望川普撥亂反正(course correction),也就是對華軟化。

美國政策圈因應中美貿易戰第一階段協議,近兩個月連續出現多起川普政府的中國政策應該改弦易轍的呼聲。(REUTERS)

雖然保爾森在更早一年(2018)的彭博新經濟論壇上,態度大相逕庭。當年的主旨演講中,保爾森做為商界代表,依然是抱持希望中美兩國好好溝通、互相妥協的和事佬基調,但是也對貿易戰能夠幫美國商界取得更多對華貿易有利條件不無期待,因此口徑比去年硬得多。例如他說:

-對於美國對華軟姿態的「交往」策略 (engagement)不抱期待:「美國長期實行的對華『接觸』政策現在被廣泛認為其本身並沒有太多價值。沒有人反對對話。但幾乎所有人都主張美中對話和接觸並沒有帶來什麼成果。」

-中美關係惡化,中國需要反省自身的責任:「儘管很多人都把對華關係轉向歸於特朗普政府,我不認同這個看法。. . . 我相信美國對華態度強硬化部分是由於中國對外資開放不足導致的。. . . 中國的崛起已經損害美國利益。. . . 如果中國不迅速行動,我懷疑對美中離婚的呼聲將會加劇。」

-選擇性支持「脫鉤」:「去一體化是不可避免的,在一些方面甚至是必要的 – 尤其是在保護我們的國家安全方面。」

保爾森做為僅次於季辛吉,耕耘中國政商界最力的一線美國政商界大老,他於2018年底和2019年底兩次彭博新經濟論壇上的前倨後恭,折射出的是美國商界對於中美貿易戰的態度轉變:早期期待川普的「極限施壓」 (maximum pressure)能夠迫使中國釋出對歐美商界更有利的貿易條件,所以有條件支持;後期則對川普的談判能力不再期待,只希望近兩年來對市場和投資者信心帶來極大不確定性的貿易戰能夠早日緩和,於是他們開始警告美國政府中美脫鉤局勢已經過度擴大,不如早日降溫以免失控。

美國前財政部長保爾森 於2019年11月底的彭博新財富論壇的演講,主題是「脫鉤的不切實際幻想」。(Bloomberg)

若是將美國對華政策界粗分為鴿派、鷹派、和商界三類,三者得二者可得天下,則2018年美國商界加持鷹派,使得對華強硬態度抬頭,連帶的川普政府的亞太政策核心也大約於該時期大量出現鷹派人物,例如台灣人熟悉的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波頓(John Bolton, 2018/4 -2019/9 在位),以及國防部主管印太安全事務的助理國防部長薛瑞福(Randy Schriver, 2018/1-2019/12在位)。直到2019年秋冬,商界明顯改為加持鴿派立場之後,川普政府對華策略也因此軟化,連帶的落為少數的波頓和薛瑞福也皆於2019年末去職。人事決定固然有其個人因素,然而輿論大氣候的演變,無可避免地發揮了相當的影響力。

美國智庫界鴿派論述重新抬頭

同樣的,於今年一月份因應中美第一階段協議簽署後的新局,至少有三所重量級美國智庫於一月下旬發表了新階段美國對華政策的長篇報告。其中包含了對外關係協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前白宮副國家安全顧問以及前哈佛甘迺迪學院副院長 Robert D. Blackwill 的報告《執行美國對華大戰略:二十二條政策建議》 (Implementing Grand Strategy Toward China: Twenty-Two U.S. Policy Prescriptions),隸屬於美國政商科技業菁英集散地亞斯彭研究所(Aspen Institute)的亞斯彭戰略小組(Aspen Strategy Group)多名政學界大老聯合發表的《如何面對中國的挑戰》報告(How to Meet the China Challenge: Aspen Strategy Group Explores the Future of U.S.-China Relations),以及親民主黨的重量級智庫新美國安全中心(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的報告《應對中國的挑戰:強化美國於印太地區的競爭力》(Rising to the China Challenge: Renewing American Competitiveness in the Indo-Pacific)。

三者中,單談最具代表性的對外關係協會(CFR)報告。其核心思維為:美國應該接受中美任何一國都不再具有足以單邊掌控國際秩序能力(primacy)的新現實,連帶的美國需要:

一、強化和盟友以及戰略夥伴們的合作,以引它們的實力弭補美國單邊實力的不足;

二、美國理應加強和中國的溝通,以理清彼此的核心國家利益和紅線所在,避免誤解和擦槍走火,也利於建構危機發生時的降低衝突方式(deescalation measures or off-ramps);

三、接受中美雙邊在可見的未來將各自擁有不同的政治體制,並且應該明確放棄嘗試改變對方政治體制的想法和舉措。

換句話說,其思路大致上回歸了類似歐巴馬第二任期時的對華相對鴿派的立場:美國應該避免玩骨牌理論 (domino theory),不要在次要議題上過度強硬,不必要引發過度反應和讓緊張情勢持續惡化的安全螺旋 (security dilemma spiral);最後美國應該採取戰略守勢,放棄擴大勢力範圍,也放棄以圍堵策略或和平演變改變中共體制的企圖-當然以民主立國的美國不能光明正大地說默認或接受中共的威權體制的正當性,所以只能美其名為「靜候中國自己發生內發性政治改變」。雖然實戰上,這過度守勢到幾近不作為的態勢,等於是在外交上放任中共以一帶一路戰略蠶食所謂的「次要議題」和「次要國家」。

2018年美國商界加持鷹派,使得對華強硬態度抬頭,連帶的川普政府的亞太政策核心也大約於該時期大量出現鷹派人物,例如台灣人熟悉的白宮國家安全顧問波頓。(REUTERS)

中美戰略競逐態勢已成,貿易戰稍緩無關大局

相較於過去兩年,近幾個月的種種新論述,透露出美國政策圈主流近來已經逐漸出現新的演變。然而台灣無須悲觀,美國言論市場的方向乃至於政府人事的一時浮動固然值得關注,但更加具有長期結構性意義的畢竟還是以權力對比的下層建築決定的中美戰略競逐大態勢。第一和第二強權於霸權更替、將發未發的模糊期的戰略競逐乃結構之必然,尤其是在雙方並不存在文明、政體、文化等高度同質性帶來的戰略互信情況之下(例如一戰後的英美兩國)。於局勢不明時,戰略猜疑,乃至於所謂「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固非必然結果,卻是不得不防範之的上位考量。

因此,面對此賽局時,美國的優勢戰略(Dominant strategy)其實萬變不離其宗,必然是在鞏固既有海權勢力範圍的前提下執行合縱策略,一方面加強和盟友的協作以執行成本控管,強化美國的國際領導權的戰略續航力;二是在「捉大放下」的前提下,強化前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筆下歐亞大陸兩端的西歐和東亞「民主橋頭堡 」(democratic bridgehead),以比較高的價值同質性來彌補或許相較中共為低的物質利益投注,鞏固和民主陣營盟友的關係;三是在次要戰略地區則在不損害自由民主秩序的國際規範(liberal international norms)的前提下,不過度投注實質資源,讓出戰略真空好引誘中共採取「以地方包圍中央」策略,執行一帶一路的援外撒幣,實際上不無造成中共撒幣於投資報酬率低的低戰略價值地區,反而弱化中共財政、統治正當性、以及其政權對社會的資源汲取能力(state-society relations)的效果。即便輿論市場態度一時有變,也不妨礙更深層決定美國大戰略的總體國際結構性誘因。

實際上,以台灣的角度,就算看短期因素也並非全然悲觀,即便是萬眾矚目的所謂中美第一階段貿易協議,也只集中於所謂的低難度項目(low-hanging fruit),最核心的經濟問題,例如中國對國企的津貼,智慧財產權議題,乃至於許多持續的貿易堡壘,依然沒有得到解決,更遑論2020年底美國即將舉行總統大選,屆時同時牽扯外交和經濟乃至於民主價值等多個緯度,如今又懸於半空中必然面對向左和向右兩個方向同時拉扯的中美關係議題,肯定再次成為重要選戰議題(cleavage issue)

無論從長期國際結構或短期美國國內政治角度來看,中美戰略競逐都極可能會朝著「進兩步,退一步」的角度,逐漸走向升溫。因此短期的「退一步」雖然值得注意,台灣卻無須過度驚慌,只須謹記在價值上站穩自由民主的道德高地,戰略上不要無端提供北京過度反應的口實,壯大自身經濟和外交資產,則在未來中美兩強之間,台灣依然可享有充足的戰略機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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