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菜市場政治學》中國崛起及其對台灣、香港和美國的意義

中國崛起對其他國家的意義就是,中國從來不隱藏自己的擴張野心,例如他們一直明言地對台灣主張領土主權,希望整個接管香港的政治經濟制度而不想要再受英國時期的制度影響,同時也不避諱說要和美國競爭,這是長期以來非常一致的國家目標。

◎陳方隅/美國密西根州大政治所博士候選人

第24屆的北美台灣研究學會年會,於2018年5月24至26日在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舉行。今年的公開論壇邀請到林夏如以及Harry Harding(何漢理)兩位老師來談「中國崛起」對台灣、香港以及美國的意義(去年的公開論壇:川普時代的美中台關係)。兩位老師風格相異而互補,精彩的內容讓全場超過一百名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在這裡將講座內容做個摘要,以下發言簡稱何、林,有些兩人一起講或者QA的部份不特別標示。

中國崛起的意義

何:中國崛起、在各方面的實力變得強大,其實是經過詳細的、長久的規劃,完全不是一個意外。中國的發展歷程並沒有違反任何學理的預測,包括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而它現在已經在經濟層面以及軍事層面等「硬實力」(hard power),都愈來愈強大。除了硬實力之外,中國很清楚地知道軟實力的重要性,他們持續地討論美國是如何建立起霸權地位,並且很重視創造理念和論述的影響力,因此他們是有計劃地在建構起所謂的中國模式、具中國特色的某件事情(中國模式的內容主要包括由菁英人物所領導的政治(meritocracy,功績制)、威權體制比西方民主好這些觀念),並且將這些理念傳播出去。他們的最終目標當然是要設定全球的標準,成為國際秩序的訂定者角色,並持續增加各方面的影響力,想要成為商業的、交通的、政治影響力的樞紐(hub)。這些都是包括在所謂的「中國夢」當中。

「當一個國家的權力愈強的時候,擴張的野心也會愈強。」這幾乎可以說是社會科學當中的「鐵律」,一定會發生的事情。然而,我們也要注意到的是,強權國家在擴張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困難。例如以中國來說,現在面對的就是經濟成長趨緩,還有遇上中等收入陷阱(middle income trap),這是很多國家發展過程都會面對的問題,中國並沒有成為一個例外。

中國崛起對其他國家的意義就是,中國從來不隱藏自己的擴張野心,例如他們一直明言地對台灣主張領土主權,希望整個接管香港的政治經濟制度而不想要再受英國時期的制度影響,同時也不避諱說要和美國競爭,這是長期以來非常一致的國家目標。不過,像美國這樣的民主國家,其實還沒有一致地、有系統地去討論要怎麼樣看待這樣的擴張野心,還不知道要怎麼樣去面對這樣一個競爭者。

圖:林昶志攝。

林:中國崛起的最前線就是香港和台灣。這兩個經濟體跟其他先進國家的發展歷程也很類似,從勞力密集產業轉型到服務業為主的時候,就會經過像是貧富不均程度增加、城市支出愈來愈高造成生活難以負擔等問題。不過,這兩個地方最特別之處在於,若我們以政治學或經濟學的理論來看,在很多地方對這些經濟問題的解決方式通常都是:更開放、更加全球化、經濟更和全球接軌。然而對台灣和香港來說,更開放的結果就是跟中國更緊密結合。而這背後有很複雜的互動關係,沒有這麼單純。

在中國經濟發展的過程中,香港和台灣扮演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1980年代,當時其實沒什麼人看好中國崛起這件事,當時開始有人討論中國開始開放,但是並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1989年六四事件之後,外商幾乎全部撤退,就剩下台灣人和香港人,他們成為中國經濟成長的關鍵角色,現在,中國和香港以及中國和台灣之間,都已發展出了互相依賴(double-bind)的關係。

不過,現在台灣人和香港人都愈來愈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了,例如台灣1992年的民調(類似的認同民調最早的時間點)有超過一半的人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現在年輕一輩的大概只剩百分之零點零幾這樣認為;香港在2008北京舉辦奧運的時候,調查結果也顯示有超過一半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但現在年輕一輩的已經是0!根本沒有人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了。不只認同的轉變,在兩個社會,對中國持負面觀點的比例也都是愈來愈高。這些認同趨勢的變化,顯然和社會變化以及中國政治影響力的變化息息相關。這樣的民意會影響領導者制訂政策時的考量,在經濟上不可能跟中國靠得太近、更遑論政治上的連結,這也就造成了港、台與中國之間的複雜關係,也讓北京政府方面滿頭痛的。

圖:林昶志攝。

何:中美關係的走向之後會變得高度競爭性。現在並不是一個「轉變點」,如同有些人說的,美國要在合作與對抗之間做選擇。中美關係已經是競爭的關係了,中國在各方面,例如科技,外援,AI,量子電腦,大數據,政治經濟,都已經跟美國進入高度的競爭狀況。這並不必然導致兩者「衝突」,兩邊當然還是會有合作,而且對很多人來說,中國仍然會是一個很吸引人的投資所在地、旅遊目的地、留學目的地。不過,兩國在國際政治上,最主要的關係會是競爭關係。

對美國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先好好地認識兩邊的競爭關係,並且以一致的行動來面對;同時,必須要確保競爭的行為是公平的。中國在各方面都在與美國做競爭,美國當然也必須要有因應的策略。

如何進行有意義的公共討論可能會是一個挑戰。從過去到現在很多年以來,美國對兩岸關係的態度就是,會接受兩岸的協議(只要是雙方同意、和平達成),這大致上可以說是預設兩岸都是中國人、終究會統一。例如,1972上海公報當中寫說:「美國認識到,在臺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但問題在於,現在大多數台灣人已經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了啊!對美國來說,對香港以及台灣都還是有一些residual commitment存在,也各自有國內法的基礎(例:台灣關係法,美國—香港政策法),但長期來看,美國的中國政策是奠基於曾經的事實、但現在已完全成為一種迷思的基礎上面(US policy is based on once a fact but now a myth)。

現在美國的政策界和輿論都已經愈來愈注意到中國崛起的事實,以及中國在軍事實力方面的擴張。不過,整個政策的辯論,最終會導向怎麼樣的中國政策改變,現在還很難說。可以確定的是中美關係當中,最主要的關係(dominant relationship)會是競爭的關係。

那麼,接下來美國該做些什麼呢?首先,要對這樣的競爭關係有更深層的認識,不能再一廂情願地認為中美會有很好的交往(engagement)。對競爭關係有更好的認識之後,才能夠採取一致的行動。第二,競爭關係不見得是壞的,重點是要去確認競爭時候的公平性,確保秩序和規則是公平的。美國要能夠維持「形塑競爭規則」(structure the competition)的能力。中國在各方面都說要和美國競爭,那美國這邊當然也必須要有因應策略。

Q&A時間

Q:歷史上有像現在的中國一樣的崛起大國的狀況嗎?有什麼過去的例子可以參考?跟既有強權之間必然會走向衝突嗎?

何:跟現在中國相似的例子似乎不多,歷史上的帝國可能不太會知道自己的rise and fall,但現在的中國是很有計劃地在各方面進行。

中美之間是否走向衝突這件事情其實也不會是單方面的責任。中國和美國雙方都有需要做的事情,以避免衝突的發生。不過,中國必須要了解的是,當帝國使用了愈來愈多的暴力或脅迫手段時,面對的反作用力也會愈強。中國正面對的就是美國(和世界許多國家)對中國的信任度下降,主要原因就是中國過度使用了脅迫的手段。

林:一個帝國的崛起,最主要的關鍵就是其包容力和多元性(key success of empire is being inclusive),這樣的包容性與多元性也是帝國最強大的力量。

圖:林昶志攝。

Q:為什麼美國人今天會這麼看中國?為什麼發展成這樣的關係?

何:從現實主義的安全困境(Realists’ dilemma)來看,崛起強權和既有強權一定會產生衝突。不過,其實最大的問題是:為什麼雙方要試著交往?為什麼努力嘗試要建立雙邊關係?這才是真正的puzzle所在。現在,大家都在找一個新的強權互動模式。

Q:最近中國連續挖走台灣的兩個邦交國,代表什麼意義?美國該做些什麼?

何:其實有沒有邦交這件事在實質上來說對台灣的影響很小,台灣不需要邦交國也可以在國際上面生存,也可以跟其他國家加強實質的關係,例如台美之間就沒有正式邦交,這不影響兩國之間的互動。所以對台灣來說,不需要對這樣的事情過度反應,甚至也不需要採取什麼嚴厲的反制措施。要知道的是,如果中國使用武力或脅迫方式對待跟自己同文同種的人們,這是一種自我羞辱(self-humiliation)。

Q:台灣如果把中華民國全部丟掉會怎麼樣?

回答:台灣目前的狀況其實是經過美國當時的設計,因為美國考量到可能仍然需要台灣跟中國的部份連結,所以留了很多模糊地帶。很難說美國會不會同意整個中華民國走入歷史。

現在,台灣創造了兩難的困境給北京以及美國,因為其認同狀態一直改變,很多人根本無法預見今天這樣的變化,於是就開始認知不協調,無法接受。Do small countries matter? It’s accidental! 兩岸關係演變成現在的樣子(例:台灣人的認同狀態改變)其實是很意外的。台灣這樣的狀態對中國和美國來說都是預期之外的事,所以關於政策的討論都還有很大的空間。

Q:對香港和台灣人來說,人們到中國工作是不是一種人才的流失?長期來看會有什麼影響?人們對中國的觀點有可能逆轉嗎?

林:現在很多高中生決定到中國念大學,這是十八歲時的決定,但會影響一輩子。到中國念書之後有一個可能就是,你未來的就業市場就是在中國,很難與世界做接軌,原因是英文教育方面的問題。例如,我們很難期待一個中國的大學畢業生未來有機會到矽谷去工作。所以,這算不算是一種人才的流失,還很難說,只能說是市場取向不一樣。

香港現在的狀況是,人們的政治參與、投票率愈來愈低,因為就算人們投票選出喜歡的人,只要北京不開心就很可能會把他們關起來或是解職。北京對香港的影響愈來愈大,香港對中國的認同狀況也是快速地轉變。

台灣的不少年輕人對於國家的改名議題是很重視的。邦交國對不少人來說是很象徵性意義的事情,實質上的影響不多。事實上,年輕人們的政治認同已經和先前世代很不相同,而且台灣的認同轉變發生在30年內,這以全世界的經驗來比較,都是非常少見的狀況。香港也是經歷認同的改變,而且是在更短的時間內,民調數據完全翻轉、中國人認同迅速下降。不過,跟台灣比起來,香港比較不同的地方是,目前還沒有一個普遍接受的「香港價值」的定義,即使人們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但還沒辦法清楚地講出香港人跟中國人不一樣的地方,還不知道這樣的民族主義的性質(是否為ethnic或civic nationalism)。

◎講座進行時的直播頁面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菜市場政治學 中國崛起及其對台灣、香港和美國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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