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地理眼》 雪梨:想像與現實的交織

對我而言,雪梨除了保有許多英國殖民的痕跡,還有貧與富、現代與古典的並存之外,多樣的種族、語言及文化讓我懷疑起雪梨文化的純正性,我不斷地想尋找這座城市的本質,但感官所受到的刺激,卻盡是外來文化在城市中展演,而非我所想像的雪梨。

文/廖晧宇

岬角盡頭的雪梨歌劇院(圖片來源:作者)

落腳雪梨,就像大多數的異鄉學子及旅行家一樣,我期待著要到環型碼頭(Circular Quay)、岩石區(the Rocks)及雪梨歌劇院(Sydney Opera House)走一趟。

七月份抵達,學校與住宿辦妥,出發沿著港岸走,過個彎,歌劇院突然出現在眼前,一片又一片的貝殼屋頂,在南半球艷陽下閃閃發光,典雅又活潑的確很壯觀,不禁在心頭驚呼:「真的好美!」。後來從學校前往市區,都會特地繞去歌劇院,不知道為什麼,當歌劇院已然變成雪梨最具代表性的地景後,對地景的印象與情懷,似乎也會不自覺地投射在這個城市上。

雪梨每年平均吸引數以百萬計的觀光人口,因此沿路上隨處可見來自不同國家的面孔。我很喜歡觀察觀光客,常常可以從他們的眼神中看見雀躍及興奮的神情,這是這座城市給他們的即刻感受。這讓我開始思索觀看的角度,如果同樣站在觀光客的角度觀看城市,我看見的也不外乎是歌劇院片片的貝殼、雪梨曲折的港灣地形、澳洲人坐在露天咖啡廳及酒吧的社交與悠閒;而如果我走的慢一點,作為城市的漫遊者,會不會對雪梨的迷人之處有不一樣的感受?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也給了自己一個期許,希望能在南半球最大的城市之中,摸清楚這座迷人城市帶給我的感受,或是更具體地描述出雪梨的氣質。

古典與現代交織的雪梨市街

走在雪梨市區,高樓大廈林立,若非走在向陽的道路上,否則會感到一些陰涼;加上雪梨市中心的土地幾乎都已達飽和,走在街道上,總有被城市包覆的感覺,抬頭向上望,辦公大樓拔地而起,然而也許轉過一個轉角,又遇上紅砂岩古典建築。

城鎮是個有趣的空間,可以看見歷史的積累,看見同一個空間在時間流轉中的姿態與角色。歲月的痕跡在地表上交織、覆蓋、抹去、重疊,而雪梨正是這樣被建構的。有次,我走進George street上的一間麥當勞,發現現代化的麥當勞,竟是藏身於一座古蹟建築中,裡頭的裝潢帶著英式的古典,彷彿走入一間劇院,但下一秒就飄來薯條炸好的香氣。過去由於受到英國殖民統治,雪梨城市商業中心街道上留下一些十八世紀文藝復興時期以及伊莉莎白式建築;但同時,古典建築的身後,就是超過20層樓高的玻璃帷幕辦公大廈,這些高度與材質上的落差,走在期中宛如身在不同時空。對我來說,這是雪梨的另外一隅,古典與現代交錯,巧妙並存於雪梨市街上,成為這個城是獨特的地景,也成為鏡頭捕捉的畫面。

Sydney Town Hall與辦公大廈(圖片來源:作者)

George street上靠近維多利亞女王大廈(Queen Victoria Building, QVB)附近有各樣飲料店、餐廳、或是速食店,是我經常覓食的地方,然而,此段路的味道卻是五味雜陳,除了各種食物的香氣之外,垃圾味、尿騷味與體味不均勻地散布於空氣中,讓人想快速通過。在這條街上,有不少的街友,當人們提著大包小包穿梭於街上,街友停駐於此,彷彿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只為了等待一個停下來的腳步。其實走在雪梨市中心,很常在轉角或是巷弄間看見街友的身影,腳前的一塊紙板,述說著在城市某一角不為人知的辛酸故事,這樣的市區情景成了另外一種強烈的對比,貧窮與富裕並存在同一條街上,這些都是雪梨的一部分。此情此景,讓我想起在法國巴黎鐵塔及羅浮宮外,底層住民遊走販賣四個一歐元廉價鐵塔鑰匙圈的景象。

想像與真實的交匯

剛來到這座城市時,在這座西方城市裡,聽見中文是一件稀奇又振奮的事,儘管對方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從同一個國家來的人們,說出的每字句,起伏轉折的音調熟悉地恰到好處,心頭甜甜的,猶記得第一次走在市區裡聽見中文時的喜悅。然而,很快地,漸漸發現在街上聽見中文一點也不是件稀奇之事。有天下午,正打算開始準備一份期末報告,在George street上外帶了一份日式鮭魚丼飯,走進同條街上的星巴克,點杯拿鐵,準備上工。一口接著一口,品嘗丼飯的同時,抬頭一看四周,赫然發現在同一個空間裡,有一半以上的亞洲面孔。咖啡廳裡很嘈雜,灌進耳邊的卻不是英文,反倒是各種大捲舌、小捲舌的中文,對面的少女以中文興奮地暢談彼此的生活圈、左邊男子面孔有些黝黑,流利地說著屬於他的語言,還有,窗邊的中國老兄咬字清晰地道著北京時間幾點起飛的飛機。一間不大的咖啡廳裡此時就像大雪梨的縮影,某種程度上,像是濃縮了這座城市的人與話。

坐在George St. 星巴克裡,點了一杯拿鐵(圖片來源:作者)

有好一段日子,我覺得這種景象好荒謬。幾個月以來,我走在雪梨的街道上,興奮地尋覓「雪梨的氣質」,看見的卻是路上幾個街口就一間的日式餐館、手搖飲料店、印度與東南亞料理,以及連鎖速食店,身旁的語言不僅僅只是帶點英式口音的英文,更多時候是中文、廣東話、其他東南亞的語言,甚至是多重語言交錯使用,在這些重疊多樣的地景及語言中,我漸漸失落,甚至對這座城市感到失望。

雪梨是南半球最大的白人城市之一,但在這些多樣的文化不斷地填補、甚至重疊時,西方世界的文化似乎被稀釋了,以至於我也尋不見,反倒是看見多樣的文化與種族爭奇鬥艷,在城市的舞台上搔首弄姿。當時,有人問我:「你覺得雪梨最大的特色是什麼?」,我也答不出來。對我而言,雪梨除了保有許多英國殖民的痕跡,還有貧與富、現代與古典的並存之外,多樣的種族、語言及文化讓我懷疑起雪梨文化的純正性,我不斷地想尋找這座城市的本質,但感官所受到的刺激,卻盡是外來文化在城市中展演,而非我所想像的雪梨。

Regent Place裡面整條的日式餐廳(圖片來源:作者)

豐富地剛剛好

有天,坐在The Rocks的公共涼椅上,望向對岸的雪梨歌劇院,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潮,突然覺得也許在思索雪梨的文化時,我不斷地專注於視這些異國文化為「他者」,卻忽略城市本身擁有的魅力與包容力。我開始接受與明白,這樣的多元與複雜,也許正是雪梨的獨特情懷。不過,值得讓人進一步思考的是,這樣的文化包容力到底是如何建立的?也開始思考這些並非雪梨與生俱來的特質與天賦,是如何在這座城市裡併發出如此雜揉的文化;而走過白澳政策,經歷失竊的那一代,是如何可能擁有這樣寬厚的文化包容力。


論及雪梨的多元文化與包容力時,不可忽略整個澳洲文化認同的脈絡與移民政策的轉變。雪梨為英國在澳洲最早登陸之地,也是第一個罪犯流放地與殖民聚落。自十九世紀的城市發展與淘金熱中,吸引了大量來自歐洲與亞洲的新移民,歷史上一直是澳洲具拉力且重要的城市之一。1901年澳洲成立聯邦政府 (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而自這個時點以後,澳洲的國家與文化認同可謂從單一文化、同化,逐漸轉向融合與多元文化,並在多元文化中找到自身文化立足點與特色。根據1996年的澳洲普查資料,澳洲總共吸收了來自185個國家與地區的移民,是一個主要以移民組成的國家 (1)。相對於歐洲大陸的國家,澳洲的歷史相對較短,由於早期澳洲為英國流放罪犯的地方,澳洲相對於英國是比較偏遠落後的,在文化上有歐洲優位的概念 (2)

1901年澳洲聯邦議會通過白澳政策,以白人文化作為澳洲正統且單一的文化。透過移民的語言聽寫測驗限制華人移民,確保歐洲移民。然而,二戰後澳洲對於移民的想法開始有了轉變。當時剛被任命的首任移民部長說到: 「如果我們從太平洋戰爭中學到了一個教訓,那肯定是,除非我們大大增加人口,否則我們和後代就不能繼續成為這個島嶼大陸的主人。我們只有約700萬人,但我們在地球上佔據了77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如果我們要生存下去,我們需要很迫切的增加人口,勢在必行。」換句話說,若不努力增加人口,澳洲將會自取滅亡。1950、1960年代,移民政策逐漸鬆綁,移民供應國內勞動力,澳洲人口數也增加。1960與70年代可謂澳洲文化概念轉變,70年代澳洲為了促進經濟發展,鼓勵經濟與商業移民,也重新思索移民政策的偏見與不平等,以「多元文化」作為基本國策。1973廢止白澳政策,移民不分種族與國家。另外,文化認同上他們以自身經驗為核心發展出澳洲史觀,除了檢討過去的不平等移民政策與限制之外,也審思與亞洲的地緣關係及歷史,正視過去原住民的歷史處境,塑造出自身的文化認同(2)

回顧澳洲移民與文化的歷史脈絡,澳洲似乎不斷地在尋找自己的正統文化,從排外到多元融合,他們所面對的不外乎是何謂「澳洲文化」?什麼樣的條件才能是澳洲文化?在白澳政策的思維下,歐洲文化才是純正,但面對歷史經驗以及與亞洲的地緣關係,擁抱多元文化似乎是個互利的選擇與做法。而雪梨身為澳洲重要的大城市之一,便在這樣的脈絡下吸收了多樣的人種與文化,又加上觀光業的發展以及赴澳求學的異地學子,整座城市擁有了豐富的面孔及語言。


雪梨自有其魅力,成為異國人前往南半球的夢想城市,不論是求學或開拓視野,地理空間對華人來說都相對地容易,走在街上逛街、喝咖啡,遇見東方面孔一點也不稀奇或少見,若這樣仍說雪梨是座白人城市實在太偏頗、狹隘。曾經,提到白澳政策我認為那是澳洲的優越與驕傲,但探索其文化歷史後,反而讓我覺得這只是澳洲建立文化認同的一個手段而已。尤其是脫離英國的殖民統治後,他們面臨什麼是澳洲文化,又要如何定義與傳承。直到其宣揚的多元種族觀,移民澳洲相對其他歐美國家容易,地理位置與亞洲接近,不同的文化開始進入與並存在這塊南半球的大陸上。城市就在這樣的脈絡下不斷地被重塑、覆寫,豐富了人與地景,也怪不得初生活於雪梨時,慌張地認為自己找不到雪梨的特色,也尋不見雪梨的靈魂。


如今,一天傍晚,坐在雪梨一間越南餐廳裡吃著phở(越南河粉),我也認為這樣的存在不再奇怪,這是這座城市的一部分,而不是雪梨之外的文化。雪梨好像那碗河粉,裡頭味道多樣、豐富,卻不覺得哪個特別突兀或不應存在。反倒是他們各具特色,洋蔥、九層塔、魚露、檸檬都有自己清楚的香氣與滋味,加總起來不會過度雜亂,味道豐富但剛剛好,就像現在的我看雪梨,也是這樣的。

校稿編輯:蘇亭瑜、萬宗綸

 
參考資料

1.徐榮崇 2002。澳洲移民政策的變遷與台灣移民。台北市立師範學院學報。33:379-388。

2.楊聰榮 2006。當本土成為主流價值—借鏡澳大利亞國家認同的發展。台灣國際研究季刊。2(3):47-72。

本文授權轉載自地理眼 雪梨:想像與現實的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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