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炫元／政大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交通危機及其對應
作為印尼的首都，一個擁有三千萬的人口的雅加達攫取了印尼過半的財富，許多大企業的總部也設立在此地，因而吸引許多外來人口來到這個城市找尋生計。在這個人口跟車輛過度成長的大都會中，任憑你開的是百萬名車，或者即使是不少印尼家庭聘有私家司機，雅加達都市的塞車問題常常令人感到極度的痛苦與不便。因此雅加達被視為全世界堵車最嚴重的前三名城市，甚至有研究者運用衛星導航的大數據統計出，雅加達每輛車一年之中單單啟動跟剎車的次數平均高達三萬三千次。當然市政當局也想辦法規畫更多的大眾運輸（公車專用道、捷運、快速道路）來改善。在這許多措施當中，機車多半是被視為都市交通之癌而應除之而後快。但是2010年，卻有創業家將Uber的商業模式，將手機APP叫計程車的方法運用到機車上面來，成立Go-jek（轉意自計程機車的印尼語ojek，底下我簡稱該公司為夠捷），甚至提出機車的用油量跟佔用空間都比汽車來的少，理應將減少都市中的汽車的數量，並妥善運用機車的觀點。
雅加達被視為全世界堵車最嚴重的前三名城市。（REUTERS）
看到這種論點是否覺和我們理解的都市大眾運輸的常識有點不同？更驚人的是，根據統計，在2002-2010年間，雅加達的機車使用數量竟然是巴士使用者的兩倍，顯示雅加達大眾運輸發展在前幾年的失敗，那麼夠捷的策略到底是順應時勢的新創事業，還是給沉痾日久的大眾運輸雪上加霜呢？
筆者多年前在印尼雅加達進行研究工作時，便發現計程機車對於雅加達混亂都市交通的重要性。機車可以在大城市的堵塞與狹窄的巷弄中穿梭，價格低廉又不若計程車那般要考量是否短程會拒載的問題。因此在雅加達常常可以看到的街景，便是一群人佇著自己的機車，群聚在路邊或巷口等候客人叫車。這個現象在上下班（學）的通勤時間尤其明顯。但是計程機車有個難以辨識的問題，它不像計程車有固定的顏色或車行的標誌可供辨識。曾聽聞筆者的印尼友人告訴我一個有趣的故事，某日他的一位朋友在路邊坐在自己的機車上等人，結果有位乘客不明就理地把它當成計程機車在叫客。摩托計程車的出現，固然顯示出都市發展大眾運輸的無能，但它也解決都市中一部分的失業問題，畢竟要加入這個行業，只要買一台機車跟一頂安全帽即可入行，對缺乏專業技能而又沒有資金的失業民眾來說，它還算是一份可以餬口的行當，而且雅加達市政府並未對計程摩托業者進行管制與規範，它是一個具有高度的非正式部門色彩，並逸離在官方管控之外的大眾運輸行業。
摩托計程車的出現，固然顯示出都市發展大眾運輸的無能，但它也解決都市中一部分的失業問題。（AP）
南方國家的落後與科技現代化意象
我們對南方國家的都會運輸最典型的第三世界意象就是機車萬頭鑽動，說起來台灣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使歐美日等不少國家已經成功地透過大眾運輸來解決這個問題，但台灣似乎無法完全克服這個痛點，以致像台北大眾運輸已經做到這般發達的城市，卻因新北市的大眾運輸系統沒有完全接軌搭配，至今仍無法完全解決這個問題。機車當然不是只有疲於奔命或是陌路狂奔的意象，回想奧黛麗赫本在羅馬假期電影中搭乘偉士牌機車的優雅，不是也讓我們增添了對於機車的美好與浪漫意象？其實，在台灣許多人的生活經驗中，機車也伴隨著我們的成長。昔日光陽野狼125號稱史帝田鐵引擎的先進性，或是鄧麗君1981年的山葉跑速樂機車廣告，為小綿羊機車添增女性輕巧性別特質的年代，機車其實也是台灣在經濟起飛初期，私家汽車尚不普遍的時代，給我們一點移動科技的現代想像與寄託。
非正式運輸部門的在地創新、抗拒與跨越
夠捷之所以能夠成功，一方面，它不只提供載客的服務，也同時扮演包裹快遞、超市購物託運甚至是外帶餐飲快送的服務。然而，即使夠捷的確給雅加達的計程機車運輸帶來新的選擇，就像Uber一樣，它也遇到傳統計程機車業者的抵抗。這些傳統業者認為他們還是喜歡在顧客習慣的定點排班候客，但是夠捷就像是個新來的闖入者，憑藉著網路科技的優勢搶走了他們的生意。
夠捷之所以能夠成功，一方面，它不只提供載客的服務，也同時扮演包裹快遞、超市購物託運甚至是外帶餐飲快送的服務。（suarakebebasan.org）
這些傳統業者為何不加入夠捷的行列呢？有兩個理由非常有趣：
第一，他們寧可當自營業者也不願受雇於公司，穿上那些他們覺得很呆蠢的綠色安全帽跟夾克，而且還要提供一堆合法的身分證件來提供查核。第二，夠捷還規定加入的司機年紀不可超過五十五歲，這些都增加一些進入的門檻，而讓一些人卻步。
儘管如此，這些傳統計程機車業者畢竟不像那些反抗Uber的傳統計程車行一般，背後有著企業組織的力量。夠捷從機車市場下手，不像Uber一樣去挑戰傳統的計程車業者，也因此減少了傳統運輸業如計程車業者的抵制，而有機會現在成為東南亞運輸新創事業，並能夠成為印尼當地表現勝出Uber的佼佼者，也成為一種有別於矽谷型的行動科技的印尼在地新創事業。
面對傳統業者的抵制，夠捷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在雄厚的籌募資本挹注下，夠捷推出以夠捷司機為主角（或為核心元素）的微電影競賽，這些微電影的拍攝大多強調類似共享經濟與新創科技的人性溫馨、或是都市小正義之類的題材，走的是科技始終來自人性的宣傳老路線，幾乎要把夠捷當成超克大都會擁擠醜陋，療癒都市冷漠疏離的萬靈丹，重塑夠捷已經是印尼都會不可或缺的人文地景。利用Youtube的頻道，廣為宣達夠捷的都會新意象。
夠捷將無線網路叫車的行動科技運用到傳統上被視為都市既邊陲又底層的計程機車業，似乎顛覆了我們對於無線網路新創事業的觀念。至今，夠捷的資產總額已經超過六百億美金，號稱全印尼有二十萬騎士加入，在二十五個城市提供服務。夠捷在印尼當地市場，除了與Uber競爭外，同時還有母公司在新加坡的Grab也是它的勁敵。夠捷是否能夠持續它在印尼當地領先的局面，甚至跨出印尼，成為整個東南亞的計程機車網路叫車和行動支付服務的跨國品牌？目前尚猶未可知。但是它成功的故事也啟發我們思考東南亞國家的科技新創與傳統上被視為非正式運輸部門產業之間的奇特結合。
或許只要當印尼的都市大眾運輸尚無法迎頭趕上現實的人口成長需求，以及普羅大眾無法負擔較為昂貴的運輸服務，那麼夠捷就會繼續再發展下去，就像機車之於台灣存在著不可抹煞的重要性。不僅乎如此，它還促動了我們去思考，該如何重新看待東南亞都市運輸中所謂的非正式部門？
註：
感謝林家偉先生的討論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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