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電影慢慢聊》「全新職場喜劇」新在哪裡?

想像力是電影最重要的元素,沒有了想像力,電影就不是電影了。《銷售奇姬》的前十分鐘是少見的不吸引人,後十分鐘則證明了一部缺乏想像力的電影,可能落得比隨便一部三立偶像劇例如《小資女孩向前衝》還要無趣的田地……

鄭秉泓

「大家好,我是陳夙芬,夙夜匪懈的夙!」這是九月第一個週末上檔的台灣電影《銷售奇姬》女主角自我介紹的方式。久違的白歆惠所飾演的陳夙芬,人長得高挑亮麗,其實是個沒心眼的傻大姊,曾經當過網路行銷小主管,卻因背黑鍋黯然辭職,轉職擔任大賣場銷售人員,業績卻常常掛零,後來因緣際會得到銷售達人傳授密技,翻身成為當紅銷售員,還跨足電視購物領域,就在她終於成為知名購物專家之際,她的人生與婚姻卻出現了警訊……

白歆惠在《銷售奇姬》飾演購物台天后。(華聯提供)

很少有一部電影,前十分鐘可以拍得如此不吸引人。《銷售奇姬》以一個平凡無奇的台北捷運站人來人往的鏡頭揭開序幕,陳夙芬搭捷運趕去上班,她接了通電話,那是一個噩耗,簡單來說就是她負責的網路購物標錯價少了個零,現在必須依照這個價格出售以致公司蒙受巨大損失,沒有肩膀的上司將所有錯誤推到她身上,於是她包袱款款走人回家。

關於陳夙芬這倒楣的一天,卓立顯然沒有想清楚要怎麼拍,既然《銷售奇姬》是喜劇,在這開場的十分鐘內,卓立所想得到去奠定此片喜劇基調的策略就是,(A)讓陳夙芬做出各式各樣誇張帶著喜感的動作,例如讓陳夙芬的裙子破掉,臉上的妝花掉,然後毛衣的線頭脫落被勾到;(B)設計一個極度臉譜化的綠葉角色來當陪襯,於是常演主管的王自強就理所當然出現了,熟悉王自強的觀眾應該不難想像,陳夙芬被沒LP的主管逼迫辭職這場戲,王自強會如何詮釋主管這個角色。總而言之,這是毫無想法又陳腔濫調的十分鐘,讓在戲院中的我差點離座走人的十分鐘。

卓立的第一部劇情長片是向希區考克的《後窗》致敬的情慾驚悚片《獵豔》,之後她去中國打工,完成了為台灣出生、中國發跡的行銷顧問名人梁凱恩量身訂造的傳記片《下一個奇蹟》,接著再回台灣改編楊儒門經歷拍成《白米炸彈客》。撇開走類型電影路線的《獵豔》不談,無論是接案賺錢的《下一個奇蹟》,還是用創作為社會發聲的《白米炸彈客》,連同最新的《銷售奇姬》,都是以人物為主的「類傳記片」。迥異於《下一個奇蹟》和《白米炸彈客》以真實為本,這回《銷售奇姬》雖是虛構情節,片中仍然對資本主義、市場機制和媒體亂象提出了省思,即便這些批判成份因喜劇基調被沖淡不少,多少仍算是維持了卓立一貫的社會關注。

無論是《下一個奇蹟》還是《白米炸彈客》,連同最新的《銷售奇姬》,都對資本主義、市場機制和媒體亂象提出了省思,多少算是維持了導演卓立一貫的社會關注。(資料照,記者王文麟攝)

可惜的是,一部電影就算被賦予崇高的社會批判使命,一旦拍得不好,一切都是枉然,而《銷售奇姬》就是這樣一場耗資三千六百萬的枉然。

對於《銷售奇姬》將自己定位為「全新職場喜劇」,老實說我充滿疑問。我不大確定卓立是否將安海瑟薇和梅莉史翠普主演的《穿著Prada的惡魔》當成拍攝時的reference(在題材上更為接近的《翻轉幸福》,因為年初才上映,當時《銷售奇姬》應該早已進行到後製階段了,所以應該不會受到影響),但假如有機會的話,我最想問卓立與製作團隊的問題是,她們究竟如何看待「職場喜劇」這四個字。

《銷售奇姬》將自己定位為「全新職場喜劇」,但真正稱得上「職場喜劇」的作品,應該是大衛歐羅素執導的《翻轉幸福》。(圖:福斯提供)

我以為真正的職場喜劇,特別是關於電視購物專家的職場喜劇,應該要極度注重細節。《銷售奇姬》的核心是銷售,從賣場、街頭的面對面現場銷售到購物頻道的錄影銷售,從有形的觀眾到無形的觀眾,開放的實體現場對比封閉的虛幻攝影棚,隨便抓都是個題目,而決勝的關鍵所在,正是細節的呈現。可惜對於卓立來說,細節就是去賣場出出外景,再弄個仿照電視購物錄影現場的佈景擺擺樣子就差不多了,白歆惠如何從魯蛇陳夙芬進化成為一身Sex and the City時尚Look的陳夙芬,然後穿得美美地走路有風頭髮飄飄像日劇《庶務二課》那般跟死對頭林美秀在公司狹路相逢互嗆個兩句再揚長而去,在《銷售奇姬》裡頭只有用「把銷售想像成表演,不一定要把真實的自己展現給客戶看,戴上你的面具,拋下自己本來的個性,Mask—On—」三言兩語交待了事。沒聽清楚沒關係,「Mask On」還會重複好幾次,畢竟「面具」可是整部電影最重要的母題呢;死對頭互嗆你沒發笑沒關係,反正她們還會互嗆好幾次,相信你總有一次會被惹笑的。

《銷售奇姬》這部全新職場喜劇對於「銷售」此一議題的挖掘,說穿了其實跟三立八點檔《甘味人生》對醬油的刻畫並無二致,豈是淺薄兩個字了得?最要命的是,卓立把全片最重要的一場戲丟給了一個非常不討喜的突兀角色——銷售達人潔哥(那維勳飾演)。潔哥如何成為銷售達人?他和陳夙芬如何認識?他何以願意把推銷密技傳授給陳夙芬?這些疑問在片中雖略有解釋,但是無法成功說服我,偏偏我以為這理當構成全片核心才是。

導演卓立(右)的新作《銷售奇姬》對於「銷售」此一議題的挖掘不夠深刻,也缺乏細節,恐無法說服觀眾入戲。(記者王文麟攝)

且讓我們回歸三幕劇法則,或者好萊塢「英雄的旅程」那一套,來好好檢視一下《銷售奇姬》的角色設定。陳夙芬是我們的英雌,職場的前輩美秀(林美秀飾演)和後進蘿絲(朱芷瑩飾演)皆是身兼敵人與盟友雙重身分的「變形者」,至於潔哥和副總(黃健瑋飾演)則是擔任陳夙芬在不同階段的「恩師」,一個啟發她,一個則是看中她給她機會。以上這些核心角色,形成別具巧思的兩兩對稱,而潔哥和兩個手下以及蘿絲則又共同構成本片另一條副線,潔哥除了與蘿絲有一段孽緣之外,他們還各自肩負著啟發魯蛇陳夙芬以及叫醒迷失陳夙芬的重責大任。說穿了,這條突兀的副線,其實帶有一種相對於陳夙芬熱血追夢的抽離意味,它是故事的源頭,也提供了故事相對於現實的反思,更帶著批判色彩,只可惜卓立完全沒有想清楚要如何處理這條副線,除了朱芷瑩進入電視購物台擔任反間的安排還算有點趣味,片中所有關於潔哥與兩位手下的戲,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再說潔哥「Mask On」一席話,理當開啟陳夙芬對於銷售的多重想像,那就像是憑空得到一種超能力,拿到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鑰匙,簡直可說是一種魔法了。不過卓立完全無能為力透過影像調度去呈現這種魔法的絢麗與危險,陳夙芬無論遇到瓶頸還是任何危機,只要像學佛的歐巴桑默念金剛經般在心中反覆說著「Mask On」,這個故事總會以一種「要命的好萊塢式簡化」令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偏偏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因為無時不刻戴著面具,陳夙芬逐漸陶醉在鎂光燈的虛幻假象中,贏得了事業,卻失去了家庭,也迷失了自己,原來「Mask On」是魔法,是出口,卻也是心魔,是牢籠。所以,陳夙芬的「英雌旅程」最終,就是一場「Mask Off」的真心話大告白。

持平而論,這場真心話大告白的走向雖然完全在預期之中,但是白歆惠的表演實在很好,她和林美秀分庭抗禮,與朱芷瑩暗中較勁,彼此間的火花是有擦出來的。唯一的問題在於,卓立的場面調度可以再沒有想像力一點!想像力是電影最重要的元素,沒有了想像力,電影就不是電影了,《銷售奇姬》最後的十分鐘,證明了一部缺乏想像力的電影,可能落得比隨便一部三立偶像劇例如《小資女孩向前衝》還要無趣的田地。

雖然電影實在缺乏想像力,但白歆惠的表演還是很好,和林美秀分庭抗禮,與朱芷瑩暗中較勁,彼此間的火花是有擦出來的。(資料照,記者王文麟攝)

從《獵豔》、《下一個奇蹟》、《白米炸彈客》到《銷售奇姬》,截至目前卓立尚未創造出讓我牢牢記得的魔法時刻,也沒有拍到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我在本文尾聲大膽給卓立一個建議,請去好好研究一下《翻轉幸福》,或者乾脆看完大衛歐羅素所有電影吧,相信對於「想像力」和「張力」,會有更深刻的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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