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超A評論》餅乾中的北海道歷史

農業,是殖民主義年代,母國榨取殖民地人力與天然資源的最佳利器。明治政府為了儘快將北海道納入帝國治理體系之下,於是有札幌農學校的設立,這所學校後來為日本培育了許多知名的思想家與農政官僚,而這批官僚也讓北海道與殖民時期的台灣發生了關連。

張正衡/台灣大學人類學系助理教授

在全球氣候變遷的作用之下,夏季的高溫與激烈天氣變化令人難耐。此時,一路向北或許是個避暑的好選擇。在日本,位居列島北端的北海道從來就是一般民眾心目中的避暑勝地之一,在近二十年來也吸引到無數來自東亞各國甚至紐澳的遊客。而對於台灣民眾來說,北海道似乎更充滿著一種特殊的吸引力,以致台灣遊客在北海道觀光客人次中所佔的比例始終居高不下。

在已經將觀光業視為重要經濟支柱的北國,早已開發出各式令人目不暇給的地方名產,以滿足(與創造)觀光產業的市場需求。在北海道觀光商店的貨架上五花八門的商品中,經常都能看到一款名為「札幌農學校」的牛奶餅乾。簡單素樸而復古的包裝設計,多少為這款商品妝點上一些歷史情懷。不過,究竟札幌農學校在哪裡?教些什麼?又為何成為一個適合拿來行銷這種餅乾的象徵符號呢?

「札幌農學校」牛奶餅乾。(http://www.kinotoya.com/)

如同餅乾的懷舊包裝設計所暗示的,「札幌農學校」確實已成歷史。不過「札幌農學校是什麼?」這個疑問,卻仍是個重要的歷史課題:不僅牽涉到北海道的現代史,甚至也與日本殖民帝國的建立以及其對台灣的治理與剝削有著緊密的關係。

現今所知的北海道島原本是原住民愛努族的家園(Ainu Mosir),現今使用的許多北海道地名,其實都是從愛努語而來。來自本州的日本移民大約是在近代才開始移入北海道的南端居住,並且與愛努人發生了種種的交流與衝突。到了1869年,明治政府的軍隊擊敗佔領北海道南端、負隅頑抗的松前藩軍之後,就將北海道納入了現代日本的國家領土範圍。然而,此時日本人對於這個島嶼的理解與侵入仍屬有限。

然而,在明治政府舉國朝向「文明開化」與「富國強兵」等目標發展的原則下,「全面西化」、「殖產興業」成為日本實現此般理想的主要策略。因此,要與西歐列強比肩,中央政府必須快速地確立新國家的統治範圍與境內的各種可用資源,並以其為基礎開始追上西方現代化的進程。在這樣的情境底下,廣袤而看似杳無人煙的北海道新領土便成了一個最佳的殖民開發試驗場。

為了儘快將北海道納入日本帝國的治理體系之下,並且開始有效地榨取與運用當地的自然資源來作為國家發展的基礎,明治政府設置了「北海道開拓使」來負責規劃北海道開發初期的諸多事宜。首任的開拓使次官黑田清隆在赴北海道與庫頁島調查之後,認定將來北海道將是日後抵擋俄國勢力擴張的北方關卡。他主張全面仿效西方殖民列強,發展殖民統治技術來開發與建設北海道。為此,不僅必須引入西方專家來協助,也必須開設現代學校來培育新一代的日本專業官僚。

為了將北海道納入日本帝國的治理體系之下,並且開始有效地榨取與運用當地的自然資源來作為國家發展的基礎,明治政府設置了「北海道開拓使」來負責規劃北海道開發初期的諸多事宜。圖為1873-1879年的開拓使本廳舍。(圖:維基共享)

至於農業,則可說是殖民主義年代,母國榨取殖民地人力與天然資源的最佳利器。因此,開拓使在北海道成立的現代學校即是一所農業學校,也就是所謂的「札幌農學校」。

為了理解如何開發這塊「新大陸」,黑田被派赴美考察。美國當時的國力與發展狀況讓黑田印象深刻,他於是邀請了當時的美國農業長官Horace Capron與其他的農業、工業專家一同回國,協助日本在北海道發展大規模的農牧事業。最後北海道開拓使雇用的外國專家們雖然來自世界各地,但其中有近三分之二是美國人。其中由俄亥俄州來的畜牧專家Edwin Dun帶來了美式牧場的乳牛、綿羊與器材,協助將北海道建設成現代化的農牧基地。

就這樣,北海道的開拓過程沾染上濃厚的美利堅風味,而札幌農學校的成立也不例外。若是詢問當代的日本民眾,雖然多半都說不出札幌農學校的初代校長是誰,但對於實際上只在札幌任職不到一年的美籍副校長克拉克博士(William Smith Clark)卻是耳熟能詳。傳說克拉克博士在返國時留下一句名言:

「少年們啊,要胸懷大志!(Boys, be ambitious!)」

至今仍在日本廣為流傳,被視為是現代北海道開拓精神的代表。但克拉克的另一項成就或許非關農業,而是將藉由科學與英語教學,將聖經與基督教信仰帶入札幌農學校的教育之中,從而觸發了一個日本主要新教傳統的誕生。

北海道的開拓過程沾染上濃厚的美利堅風味,而札幌農學校的成立也不例外。只在札幌任職不到一年的美籍副校長克拉克博士是當代日本民眾耳熟能詳的人物。(圖:維基共享)

現在走訪札幌,雖然過往札幌農學校的校園看似不復存在,但其實它就是現今的北海道大學的前身。札幌農學校的初始校地位於現在的札幌市鐘樓(時計台)附近,已成著名地標的白色鐘樓建築原本是農學校的練武場。由於農學校設置的主要目的是要培育未來可為北海道開拓使服務,實際執行任務、訂定政策、建立制度的官僚,因此除了各種基本的現代農學、工程學與相關基礎科目,以及簿記、經濟學、心智人倫學等治理統御科目外,另外還加入了體操與軍事操演等課程。這又反映了克拉克等人所帶進的一個美式高等教育傳統,亦即寓軍事訓練於農工教育的Morrill法案教育體系。

札幌農學校的畢業生們,有許多如同預期地進入開拓使或其他相關農政部門服務,其中不乏知名思想家與官僚,如:佐藤昌介、新渡戶稻造、內村鑑三、宮部金吾、有島武郎等等。在日本政府於十九世紀末開始建立帝國大學為主體的高等教育系統時,札幌農學校也被納入其中,成為東北帝國大學的農科大學。直到1918年,才又被移交給新成立的北海道帝國大學,最終在戰後重新改組成為現今的北海道大學。

過往札幌農學校的校園看似不復存在,但其實它就是現今的北海道大學的前身。圖為札幌農學校第2農場(日本國家重要文化財)。(663highland, wikimedia.org)

昭和9年(1934年)北海道帝國大學正門。(維基共享)

如前所述,北海道的開拓經驗與札幌農學校的教育成功培育出一批可用於殖民事業的農政官僚,卻也因此讓北海道與殖民時期的台灣發生了關連。札幌農學校初期最知名的畢業生新渡戶稻造,在赴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博士後,輾轉來到台灣來協助當時的總督後藤新平發展糖業。根據新渡戶的意見,總督府引入了含糖量高、適於製糖的外來種甘蔗,而所謂「札幌系」的農業人才,也陸續來台擔任技師與官僚的工作。(詳可見吳文星教授所著之「札幌農學校畢業生與臺灣近代糖業研究」一文)。

而在北海道,開拓的結果雖然或許有助於日本帝國的整體發展,然而許多的原生族群也在這個過程中受到很大的影響與傷害。例如愛努人們不得不離開他們的固有家園,被迫改變他們的傳統生活方式而同化於日本人。野生動物如北海道狼等也在開拓時期系統性的化學毒害與獎勵獵殺下趨於稀少,甚至滅絕。現在北海道中隨處可見的美式田園風地景,其實是在這樣的歷史過程下慢慢創造出來的。

回到開頭所提的札幌農學校餅乾上。這家餅乾製造商的社長本身就是北海道大學的校友,與母校合作推出這款以北海道食材製成的牛奶餅乾,並將餅乾銷售的部份利潤回饋給母校的同時,以母校的起源為其命名說來似乎也是順理成章。這樣的商業邏輯,亦十分符合當前追求「第六級產業」與跨界合作的文創經濟策略。只是也不由得想到,當前往北海道觀光的我們浸淫在「札幌農學校」這個名號所帶出的明治浪漫氛圍,搭配著眼前那既充滿自然風光又富有農業氣息的大塊風景,是如此地令人放鬆而療癒。而在此時要重新談起那已然被遺忘了的愛努人、野狼與日本帝國的海外殖民史,似乎就顯得分外地不合時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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