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超A評論》血汗的東亞?長工時的夢魘?

整個社會在談論工時問題呈現出的人格分裂:明明在談勞工工作時間,卻不斷辯解營業如何如何,社會需求怎樣怎樣,工作時間的長短,被隱晦的抹去了蹤影,只剩下圖騰與口號般的鈴鐺聲響,但接下來的沉寂無聲,僅剩殘留的其他痕跡:加班費,社會需求,民眾怎麼辦,企業難道得去增聘人力?唯一不見的,就是工時。

林佳和/國立政治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最近的台灣政治天空下,兩例VS.一例一休,成為熱門話題,所有該有的戲碼,傾巢而出:政府提草案,焦頭爛額,越說越複雜,雖不致一日數變,但總覺其中充滿各式計算,與標榜的「縮減工時」目的,好似越行越遠;工商業界大老,處處盛氣,句句凌人,不是拍桌,就喊不玩了;勞工界厲聲疾呼,搭配絕食行動,如臨大敵;國會殿堂則日日驚奇,保守反動的突變勞權急先鋒,雖然還是聽不懂在說什麼,執政同黨的則愈顯尷尬,又進步又退步,不見太多捍衛,但聞匿蹤隱身,今夕何夕。

兩例VS.一例一休,所有該有的戲碼傾巢而出,但很明顯的,國民黨團的助理應該是長期加班以致於過勞了,才會把手板寫成一例一「修」,又或許這也是另類搏版面的手法?(中央社)

倒是作為關鍵背景,值得談談:台灣勞工,工時真的太長了。

以2015年觀察,全球工業國家為主之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各國之平均年度總工時為1766小時,台灣呢?2134.8,比平均值高了接近370小時,如果以一天10小時計(無須妄想8小時),等於台灣勞工較之平均值的其他國家同事,多工作一個半月。

還好,台灣不是世界第一,在墨西哥的2246、哥斯大黎加的2230年總工時之後,台灣屈居第三,緊接著的是台灣社會意識中「永遠的敵手」-南韓,2113小時,比我們多幹兩天活,再來則是希臘。

好奇殺死貓,如果真要細究,看看要哪些國家這麼不敬業,可以閱覽一下最後四名的數據:德國1371、荷蘭1419、挪威1424、丹麥1457,不意外,果然都是偷懶至極的西北歐國家,或許沈淪可期,如果吾人先忘掉這些國家經常代表的「進步意涵」,此時,近來甚夯的海濤法師或可超渡,不是,是救渡大家:假的,不是這些國家工時為假,就是他們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否則,怎可能台灣勞工比德國人多做接近80天,快多三個月?血汗血汗,盡是寶島。

假的!要不是這些西歐國家的工時是假的,就是他們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否則,怎可能台灣勞工比德國人多做接近80天,快多三個月?在台灣,血汗的不只男人,只要是勞工,命都很苦。(圖:網路)

一個有趣的問題是:究竟什麼樣類型的國家,工時會長?

以2014年為例,長工時的國家排名為(先略去台灣):墨西哥、哥斯大黎加、南韓、希臘、智利、俄羅斯、拉脫維亞、波蘭、冰島、愛沙尼亞、匈牙利、葡萄牙、以色列、立陶宛、土耳其、愛爾蘭、美國。但事實上,也只有希臘「以上」的國家,年度總工時才在2000小時以上,只有包括台灣內在的五個國家,差不多是俄羅斯以降,雖名列前茅,但都比台灣少了200小時以上,如果以週休二日來說,一日工作10小時計,那叫做整整一個月,在一年也只有12個月的期間內。

前段班中,除了台灣與南韓,幾乎都是相對工業發展較差的國家,至少就其產業與技術面而言,兩個東亞國家,究竟發生什麼事?有意思的,是在歐洲人眼中足稱「勞動國度」、「勞動之動物」的日本:2014年,日本年度總工時「竟然」只有1779?難道日本大都會深夜末班電車的「醉臥上班族奇景」,已成昨日黃花?還是說,經引為笑柄之「日本政府輔導企業,命員工先打工下班再回座位上班,官方統計數字即得毫無困難之急速下降」,必須記上嘉許大功一筆?神祕東瀛,勞動何處?東亞諸國,盡是血汗。

不能忽略的一個角度,是低工資與工時的連動問題

如果存在低工資現象,要維持起碼的生存基礎,勞動者是否可能被迫必須選擇長工時來交換呢?OECD觀察到,如果要讓低層勞工有機會越過相對貧窮線-勞工平均薪資的一半,在捷克,勞工每週必須賣命80小時,愛沙尼亞、南韓、希臘、西班牙都要60小時,斯洛維尼亞、美國、葡萄牙、盧森堡、智利要55小時,拉脫維亞、匈牙利、加拿大、土耳其等都要超過50小時,這還是指單親扶養兩個小孩,如果是夫妻僅一人賺錢,要支撐配偶及兩個小孩的生活,則OECD有十幾個國家每週都要工作超過70小時以上,甚至包括美國與以色列,而我們永遠的對手-南韓,也要超過65小時。

歐洲人眼中足稱「勞動國度」、「勞動之動物」的日本,2014年年度總工時「竟然」只有1779?難道日本大都會深夜末班電車的「醉臥上班族奇景」,已成昨日黃花?(BLOOMBERG)

台灣沒有出現在這個OECD統計上,但諸位會猜想:台灣應該不至於如此、底層勞工一定比其他國家來得輕鬆寫意嗎?我不會。台灣與南韓,盡在其列,少數被OECD稱道的,包括日本。低薪貧窮,工作貧窮,豈得逃脫血汗與長工時?

工時長,其實經常意味著生產效率低落,不論是生產技術或生產組織,套用馬克思的用語:整個生產方式,進而計算出之生產力,個體的、總體的,都有問題。當然,台灣早於十多年前,已正式踏入服務業社會,多數的就業人口坐落在服務業場域之內,而服務業部門的不眠不休、以客為尊、方便至上、大門隨時為您而開,也就是說,在幾乎沒有營業時間限制的制度性條件下,長工時,竟成不可能擺脫的夢魘:社會上的多數勞動者,無可逃避的必須被綁在「服務現場」,因為在這樣的現場中,其實只有「企業運轉時間」(幾點到幾點營業?)、而沒有真正「工作時間」的概念與想法,於是,吾人呈現談論工時問題的人格分裂:

明明在談勞工工作時間,卻不斷辯解營業如何如何,社會需求怎樣怎樣,不只在溝通語彙中,甚至在制度言說裡,工作時間的長短,事實上被隱晦的抹去了蹤影,只剩下圖騰與口號般的鈴鐺聲響:一聲清脆,工時問題與政策浮現,但接下來的沉寂無聲,僅剩殘留的其他痕跡:加班費,社會需求,民眾怎麼辦,企業難道得去增聘人力?唯一不見的,就是工時。

台灣,南韓,日本,可能皆是如此調調。

社會形象良好的企業家施振榮先生,曾有一段辯解:

「至於蘋果在大陸的代工廠,遭外界質疑為血汗工廠...血汗工廠是美國價值觀,對很多地區的人來說,努力工作怎麼會是血汗!這是價值觀問題。」

1990年代中期馬來西亞總理馬哈地的名言:

「歐洲的價值是歐洲的,亞洲的價值是普世的,歐美的人權是歐美的,不適用於亞洲。」

這些出自權力者的講話,顯然直指1980年代所謂日本崛起、甚至是亞洲四小龍踏上世界舞台之後的關鍵命題:到底經濟與政治社會發展有無不同路徑?

亞洲國家有無忽視民主,不太尊重人權,卻能同時擁有資本主義傲人發展的可能蹊徑?

「儒家資本主義」當然是一企圖解釋的關鍵名詞:因為儒家的文化觀,當然指的其實是形塑之社會權力關係與意識傾向,使得東亞社會,多半「自願」接受如此之「家長父權式宰制」,包括面對企業主在內。當然,全球化政治經濟社會秩序所帶來更加深化的結構關係,更在東亞勞動生活中浮現,要不長工時嗎?哪裡的反抗意識與行動呢?東亞社會,好似沒有選擇。

工時長,其實經常意味著生產效率低落,不論是生產技術或生產組織。(www.skyrocketyourproductivity.com/)

在歐洲國家漫長的縮減工時歷史中,工會運動,始終是主角,一定是帶領者,它必須挑戰資本,動搖與進一步新形塑國家的法秩序,在此,「將法律明定的正常工時,努力促成其實現,然後再去要求降低法定正常工時,再往前突破」,形成一常見的不二法門與路徑。沒有「工會運動促成法與社會的進步」,工作時間如何真正縮短?答案只有負面與悲觀。

遺憾的是,在同以企業工會為主流的東亞諸國集體勞動關係,難以產生直接撼動企業主宰制勞動條件的力量,沒有類似歐洲的現實條件,於是,不意外的,事實上縮減工時,成為法律上縮減工時之餘的夏日春夢,如果說,在具體的政治經濟社會權力關係下,後者還有可能與機會的話。

據個人有限的理解,日本與南韓,應該沒有我們熱鬧的「兩例-一例一休」之爭,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我們在務實之餘,意圖改變現狀,雖然如此的無力。從壞的角度猜,是否吾人應該更準確地定位目標,如同前述:如何使社會實踐上的勞動者真正工作時間,符合法律的正常工作時間之描述?只有在此前提,企業運轉與營業時間才顯得重要,或弔詭而辯證的說:才不那麼重要,為此,挑戰企業的人力需求結構,促成一定生產組織與方式的變遷,甚至思索如何提供失業者更多的融入勞動市場機會,都不能偏失與遺忘。

東亞血汗,不只文化,更屬社會權力關係之呈現,變更制度條件只是其中的一條路徑,尤其重要的,應該是社會行動者的正確意識與行動,挑戰霸權,不論是哪一種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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