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鬼王來鬼扯》大稻米主義的幽靈(2):「飯」到底怎麼吃的?

米食很重要,沒有人會否認這點。但面對稻米問題,若不肯誠實面對現狀,只會高喊維護水稻文化的大旗,無視於過去幾十年來因為大稻米主義而付出的慘痛成本,只會讓水稻文化繼續流失。

鬼王/文青別鬼扯 

農業發展是和飲食習慣是息息相關的,如果我們連國民普遍的飲食習慣都搞不懂,連大家的「飯」到底是怎麼吃的都不清楚,又如何能規劃農業發展方向呢?如果我們不肯承認並接受現今大眾的飲食習慣的樣態,只會高喊傳統文化的重要性,這跟用頭走路的唯心論者又差在哪?

很多文青盤商常說,農民只會種、不會賣,所以他們才來幫農民賣農產品。但另一方面,我們卻常看到,農民更大的問題並非不會賣(農民本來就該專注於生產即可),而是種的時候就根本沒去好好深思,市場要的是啥?多數人的飲食習慣又如何?也因此常發生農民種了一堆,但市場根本消化不完的狀況。搞到最後價格崩盤,具備滾動式倉儲能力的盤商趁機進場低價收購,然後農民哭哭,大家又覺得農民很可憐,在網路上發起在網路上發起各種搶救的活動。高麗菜、蒜頭、香蕉,不正是如此?!

「飯」到底是怎麼吃的?飯當然用嘴巴吃啊!(對不起,不好笑)。(www.japanesecooking101.com/)

這幾年許多人動不動就高喊要維護糧食安全,要提高糧食自給率。但很奇怪的是,每次碰到這樣的人時,若詢問當天吃啥早餐。結果勒?結果通常1/3都沒吃早餐,另外2/3幾乎都是吃早餐店的漢堡、三明治、厚片土司或蛋餅。現在早餐還會吃米飯(不管是乾飯或稀飯)的人,已經是愈來愈少了,幾乎都是50歲以上長輩。而40歲以下、早餐會吃米飯的,不能說完全沒有,但真的已經很少很少很少很少了。

其實不只是早餐,多數台灣人現在連中餐、晚餐也不一定會吃到米飯。

2014年的數據就顯示,全台每人一年平均消費的食米僅剩下45.7公斤,算下來每天吃的米飯算下來只有一碗半左右。 飲食習慣的改變就是導致台灣米產過剩的主因之一。1967年全台每人平均的食米消費量為141.47公斤,等於每人一天要吃掉將近五碗飯,至此開始逐漸下降,從1980年代更急速下滑。而米食消費量下降的原因不外乎兩點:

1. 美國人為了促銷小麥,因此在台灣發起「麵食推廣運動」,讓原先沒吃到米飯就沒有飽足感的台灣人,逐漸改變飲食習慣,開始將麵食納為正餐的選項之一。

2. 台灣自1960年代晚期設立出口加工區,經濟發展開始快速成長,人民生活改善,民眾的蔬果和蛋奶肉攝取量也就自然增加,因此間接排擠了米飯的消費量。

不過,正因為過去殘留的「大稻米主義」如同幽靈般持續盤據著多數人的腦袋,所以面對米食消費量遽減的慘狀時,要嘛不肯好好承認面對這樣的事實,要嘛就死命用道德式的口吻,哭喊糧食自給率的重要,拜託大家多吃米飯。然後呢?然後喊到響徹雲霄後,我們的米食消費量仍舊持續下滑。

美國人為了促銷小麥,因此在台灣發起「麵食推廣運動」,讓台灣人逐漸改變飲食習慣,將麵食納為正餐的選項之一。圖為1950年代美國捐贈大批麵粉給臺灣,農民領取美援麵食時充滿著喜悅。(圖:農委會)

糧政大辯論

台灣首次出現農業政策大辯論是在1961年。1960年發生八七水災,農業生產重挫,米價因而上揚,各界紛紛趁機放砲攻擊糧食局,其後則演變為糧食政策大辯論。 此次辯論的發動者是當時台灣省農林廳長金陽鎬。有點sense的人一聽到這名字必定會聯想到歐巴歐巴,科科,沒錯,金陽鎬是韓國華僑,所以名字就很有高麗味。由於金陽鎬是蔣彥士的門生,所以官運還不錯。據說金陽鎬有位紅粉知己,綽號叫「小玉」,而小玉西瓜就是以此命名的。啊啊啊,這個傳聞不重要啦,我們還是回到正題好了。

話說金陽鎬首先發難表示,台灣地狹人稠、農地已屬珍貴,但糧食局整天推廣種稻,勢必影響其他作物的種植與發展。況且,「吃飯」不應該就是吃一大堆米飯,國人應該增加蔬果、畜產品的攝取。當我們不需吃這麼多米飯時,就能釋出一部份水稻田,改種經濟作物,增加農民收入。金陽鎬率先發難後,當時的經濟部長楊繼增也馬上出來聲援,抨擊糧食局所主導的以糧為綱的政策。

早年糧食局為掌握公糧,曾辦理「田賦徵實」(圖:台北糧食協進會)。

面對農林廳和經濟部的抨擊,當時的糧食局長李連春還真有苦說不清。李連春是戰後少數受到層峰賞識的本省籍官員,也是少數每個星期都能見到蔣介石、向他報告政務的人。糧食局的設計本來就是要致力於糧食增產,作為糧食局長,李連春的職責當然是提倡「大稻米主義」,希望台灣米產是越多越好,才能外銷日本多賺外匯。 換句話說,他也就是克盡職責、善盡本分而已。因此,當時糧食局的回應也很簡單:

「吃得更營養更好,如同歐美,當然是大家未來一致的目標。但台灣人平均收入每年才140美元,現階段要大家多吃肉,恐怕不切實際」

當糧食局指出台灣人的收入太低、尚屬落後國家後,糧政大辯論也就結束了。若從現在的角度來看,「大稻米主義」在當時確實是較有現實感的主張。但可悲的是,20年後當台灣已是亞洲四小龍、生活水準大幅提昇、而李連春早已離開糧食局之際,大稻米主義的幽靈依然盤旋在台灣上空。

糧食局的設計本來就是要致力於糧食增產,作為糧食局長,李連春的職責當然是提倡「大稻米主義」,希望台灣米產是越多越好,才能外銷日本多賺外匯。圖為李連春(左)與日方代表進行稻米輸日簽約(圖:台北糧食協進會)

每天多吃一碗飯

自1980年代起,台灣稻米過剩的問題日益嚴重。依據當時糧食局的說法,每年光是收購公糧、輔導農民轉作、增建糧倉、以及虧本低價外銷的差價等,一年就要花掉一百億台幣。但由於公糧制度等於是變相鼓勵農民種稻,台灣人根本吃不完,每年剩餘的稻米就高達60萬公噸以上。糧政官員為了處理過剩的稻米,搞得非常頭大。面對過剩的米糧,大家都非常清楚,國人飲食習慣已經逐漸改變,米飯越吃越少。除非廢除公糧收購,否則問題根本難以徹底解決。但礙於政治現實,誰也不敢去捅這個馬蜂窩,只好一起努力想辦法把米消耗掉。

過剩的米糧究竟要如何消耗?有趣的是,當時出現兩派觀點。

首先,農委會內的官員多認為,現代社會生活形態已經改變,許多小家庭根本懶得煮飯,外食人口越來越多。因此,我們的米食應該要更符合現代生活的需求。此外,既然大家都不愛吃飯了,覺得白米飯單調乏味,那就乾脆多發展米食加工品,除了讓我們的飲食更加多元,還能消耗多餘的稻米。 所以在農委會的委託下,1984年食品所就研發出了微波爐即時飯。大家聽了有沒有覺得很神奇?早在30年前台灣就已經有即時飯了!

另一方面,農委會則從日本引進製作米果的技術,並技轉給本土廠商,而旺旺仙貝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旺的。相較於農委會,糧食局內則持續被大稻米主義的幽靈所籠罩。糧食局的官員認為,米飯是好東西,大家本來就該多吃米飯啊。況且每年剩這麼多米,就算拿去做仙貝,大家也吃不了那麼多仙貝啊!所以最終的解決辦法就是,拜託大家要多吃飯。

1983年時,省糧食局長因此發表了一封告全台居民同胞書,拜託大家每天多吃一碗飯。糧食局表示,如果每位國民每天都能多吃一碗飯,一年就能多消耗50.6萬公噸的稻米。糧食局同時發動「吃米飯運動」,除了找實踐家專(現為「實踐大學」)的老師幫忙編米飯食譜,還舉辦米飯辦品嚐會、座談會,並輔導米商作廣告,寄望國人因此每天多吃一碗飯,幫幫政府和農民的忙。

即使李連春早已離開糧食局許久,在大稻米主義幽靈的籠罩下,糧食局的官員仍執意用最拙劣的方式鼓勵國人多吃米飯,與實踐家專合作,製作各類餐飯食譜。以為只要有食譜,大家就會乖乖做飯,乖乖吃飯。(圖:台北糧食協進會)

直到1980年代,糧食局推廣的吃米飯運動仍舊拙劣不堪,以為贈送一張免費的電話卡,大家就會受此感召,乖乖多吃一碗飯。(圖:台北糧食協進會)

由於大稻米主義的因素作祟,使得糧食局不肯承認並接受國人早已不需要吃這麼多米飯的現實。對這群糧政官員而言,若能繼續維持水稻大面積種植的狀態,才能符合他們自身的組織利益。倘若水稻種植面積大幅縮減,稻米產量減少,相對的,他們的權力範圍也就受限。因此,無論如何,他們還是得千方百計維持糧食作物的種植面積,維持公糧體系的收購數額。 最後,大家勢必會追問的是:糧食局拜託大家每天多吃一碗飯,到底有沒有用?

憨孫啊,這種不肯承認現狀的逆向操作法,怎麼會有用呢!

但好玩的是,大家似乎從未記取歷史的教訓,2009年時農委會主委陳武雄居然也發起同樣的運動。如同早期的糧食局官員,陳武雄也高喊維護水稻文化的重要性,強調吃米飯的好處。但30年前糧食局喊的是「每天多吃一碗飯」,而30年後陳武雄喊的則是「每天多吃一口飯」。相較於老長官的一碗飯,一口飯實在是卑微到不行。光論氣勢,就輸了前輩一大截。至於效果呢?2008年陳武雄上任時,台灣的人均食米消費量是48.03公斤,2012年他離開農委會時,則下降到45.64公斤。

光喊口號,無濟於事! 米食很重要,沒有人會否認這點。但面對稻米問題,若不肯誠實面對現狀,只會高喊維護水稻文化的大旗,無視於過去幾十年來因為大稻米主義而付出的慘痛成本,只會讓水稻文化繼續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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