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梓
1860年3月3日，江戶天氣很冷，還下著雪，一列從城內出來的轎子，在「櫻田門」外遭遇十七名壯漢的襲擊，幕府大老井伊直弼命喪大街。重臣命喪大街，當然是頭條新聞，引起了騷動，也引來了新時代。經過調查，查出了突襲井伊的，是十六名水戶藩士，跟一名薩摩藩士。
1860年，幕府大老井伊直弼遭一群水戶藩士於江戶城櫻田門外突襲，井伊直弼當場慘死。史稱櫻田門外之變。（圖:網路）
幕府的官制很複雜，「大老」雖是臨時職務，但可以說是將軍之下最有權勢之人。如果沒有設置大老職務，就由數名管理不同政務的「老中」統轄政務。在江戶中後期，大老的職務雖然一直由井伊家出任，但大多數的政務，都掌握在數名老中手上，老中的首座，算是江戶政務的主要掌握者，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井伊直弼這一代，大老的權力才因為直弼個性使然而發揮出來。
自美國黑船提督培禮敲門以來，幕府的兩位前老中阿部正弘、崛田正睦，自忖兵力不及列強，外交上都採取比較彈性的作法，1858年主張和美國簽署「日美友好通商條約」，準備結束傳統鎖國政策的，就是崛田正睦。
因為歷史總由勝利者書寫，維新志士筆下的幕府，經常顯得顢頇無能，但阿部、崛田等人其實都是奉行現實主義外交的幹才，他們對於國際情勢的判斷，無疑比當時的「尊王攘夷」者現實而準確。
崛田正睦。（圖：網路）
阿部正弘。（圖：網路）
此時的幕府，正陷入將軍繼承人之爭，一橋德川家、紀州德川家正為了擁立將軍繼承人而爭執不下。崛田當時被認為是親近一橋家的「一橋派」幕臣，和井伊直弼等被稱為「南紀派」的紀州德川家支持者關係緊張。
同時，日本國內「尊王攘夷」的呼聲已經興起，支持攘夷的志士並沒有足夠的國際知識和現實感，無不認為幕府與列強簽約是喪權辱國之舉。朝廷也受到影響，孝明天皇在尊王攘夷派公卿和武士的支持下，對政治野心勃勃，希望從幕府手中奪回權力。崛田知道朝廷的想法，但他覺得，如果條約還要通過只見愚勇的朝廷批准，無疑是自找麻煩，強烈主張條約只要幕府同意就可以簽署。
不過，規定就是規定，最後條約還是必須送去朝廷。想當然爾，天皇、公家當然是看到條約就聞之色變，攘夷派公家三條實美當時掌握大權，發令要幕府在友好通商條約中加上「國威難立」這種拒絕條約、強人所難的句子，導致條約等於破局。但破局怎麼辦？朝廷似乎並沒打算拿出辦法，只是要求幕府要推動攘夷，做好準備。
因為主張被拒，崛田正睦因而下台，「一橋派」也跟著失勢，一向和「一橋派」對立的「南紀派」井伊直弼，就在這樣的機會中登場成為權力的掌握者。第十四代將軍，也確定將要由一直受到「南紀派」支持的慶福接任，並改名家茂。
攘夷派公家三條實美。（維基共享）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支持慶喜的水戶藩等諸大名，違反規定，強行登城拜謁將軍，和井伊直弼直球對決。不只是這樣，天皇和朝廷也介入了這場政爭，發出密敕，希望拉攏反南紀派大名來阻止幕府改組。不過一旦要拿出挑戰的實力，大家就要回家打算盤，顯然算盤一打，大名們勝算不見得高，於是對朝廷的密令大多不太領情。
察覺此事的井伊直弼也不是笨蛋，為了捍衛自己的位置，他先是以大名們強行登城為由，勒令一橋慶喜、德川齊昭等「一橋派」要角在家隱居。接著又發動「安政大獄」，全力打擊尊王攘夷派的志士，甚至連朝廷公家也不放過。最支持攘夷的三條實美等公卿，也因此被迫流落到長州。武士、平民受到牽連者無數，最有名的一位死者是來自長州的志士吉田松陰。本來沒有要他死，但是他自陳明人不做暗事，在庭上痛責井伊直弼之後求仁得仁，獲判死刑。
安政大獄中，最著名的一位死者為吉田松陰。圖為吉田松陰獄中手稿。（圖：網路）
不過政治手段雖狠，井伊的外交，卻其實沒什麼頭緒。他鎮壓攘夷者，但自己也沒有多支持阿部正弘、崛田正睦主導的開放外交。可是很奇怪的，他又支持不得到朝廷支持的「日美通商友好條約」，甚至遵從崛田的路線，擅自承認條約。不僅僅是外交路線矛盾，井伊討厭攘夷，卻又廢除西式練兵場、廢除涉外官吏職務，採取跟攘夷論者接近的保守刀槍主義，當代小說家司馬遼太郎就評論井伊可能精神分裂。
沒有人懂井伊直弼到底在想什麼，但是被他牽連的志士、官員，都對他恨之入骨。水戶派的藩士嚥不下這口氣，計畫暗殺井伊，並且找薩摩人來幫忙。問題是薩摩人從支持「一橋派」的島津齊彬當家開始，就一直對「倒幕」保持距離，齊彬千辛萬苦把養女篤姬嫁給十三代將軍家定，就是希望藉著影響幕府來推動改革，但是推翻幕府，從來不在他的想像當中。就連公家近衛忠熙希望薩摩出兵擔任京都警衛，齊彬都再三推辭。
齊彬過世後，繼任者茂久在執政期間，對藩內的攘夷派採取了更寬容的態度，不僅阻止了年輕志士脫藩，更提拔這些志士參與藩政，讓薩摩成為西南雄藩的一員，也為後來的薩長同盟、明治維新奠定基礎，培養出無數維新功臣。因為薩摩藩內情勢的變化，在江戶的薩摩藩士，一時無所適從，許多都決定回薩摩或京都勘查局勢，只剩下有村雄助、治左衛門兩兄弟，還傻傻的支持水戶藩的斬奸行動。
水戶人當然覺得薩摩人莫名其妙，明明說好要一起出發斬奸，結果事到臨頭薩摩藩卻躲得只剩下兩個人。但是有村兄弟卻覺得，即使只有兩個人，薩摩人還是有參與到這個偉大的「水薩義盟」行動。於是商議之後，決定讓有村治左衛門負責斬井伊直弼的首級。
位高權重的幕府大老，在櫻田門外被一群武士所殺。事後，幕府卻無法真正處置此事，追究責任也草草了事，這個行動，於是被認為是幕府權力崩落的開始。（維基共享）
三月三日，在大雪中，十七名刺客義無反顧地踏上斬奸行動之路，並且成功的在江戶城下的櫻田門外斬殺了幕府重臣井伊直弼。位高權重的幕府大老，在櫻田門外被一群武士所殺。事後，幕府卻無法真正處置此事，追究責任也草草了事，這個行動，於是被認為是幕府權力崩落的開始。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開始，才有後來明治維新的成功。
如果要說改變歷史的人，井伊直弼無疑也是重要的一員。只是大多數被認為改變歷史的人被記憶，都是因為他們活著時做了什麼事。只有井伊，是因為莫名其妙的死了，才開起了歷史的一扇門。三月的雪被鮮血染紅，也成就了後來日本的改變與革新。而今日的櫻田門，也永遠因為這個事件，而被人們所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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