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濁水
北京一方面咄咄逼人，要求蔡英文主席接受一中原則或九二共識； 另一方面，宣布和甘比亞建交；再一方面，我國既有的22個邦交國中向北京示好的國家接二連三；最後，林中斌教授去年警告台灣很可能遇到雪崩式斷交潮，於是許多人憂心忡忡地想要了解，甘比亞之後哪一個國家是下一張骨牌，中華民國外交的黃紅燈會在哪裡亮起來。
外交部長林永樂說都不會出問題，他甚至對蠢蠢欲動的小國很不屑地說，「有些邦交國是有一些幻想」，一副中華民國擁有什麼偉大的絕招可以對付這些幻想國家的口氣。
在中甘建交後，所有人都在問，甘比亞之後哪一個國家是下一張骨牌，中華民國外交的黃紅燈會在哪裡亮起來？ （REUTERS）
外交部長的的答覆很令人吃驚嗎？在驚奇之前，也許大家可以先想想看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台灣的邦交國除了甘比亞之外，一直穩定地維持住22－23國？國民黨的標準答案是，拜馬總統外交休兵，活路外交的戰略之賜。
是否如此，且回顧一下中華民國的建交和斷交史。
1945年，二次大戰結束，中華民國陸續和新獨立國家建立邦交，到了1948年邦交國有50 國。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陸續有國家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 兩年間中華民國邦交國一下子剩38國。
1950年韓戰爆發，在冷戰架構中，台灣自1952年起邦交國逐年上升，1969年是全盛時期，邦交國共70國，到了1971年底，中華民國還有68個邦交國，小中華民國成功地力搏大中華人民共和國，非常了不起。但是實際上，1961開始，由於亞洲與非洲新興國家大多數開始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以在漂亮的邦交國數字後面，中華民國在聯合國國地位早就愈來愈險峻。這時美國等盟邦推動雙重承認䇿略以保護中華民國。
漢賊不兩立時代
早在韓戰爆發，美軍協防中華民國時，範圍就只限於台灣而不包括金馬，因為這兩個孤島，離中國海岸太近，離自己的大本營台灣太遠，從軍事上來看，這兩個地方毫無防衛的必要。現在，面對局勢的新變化，美國進一步持續試探要求台灣放棄金馬，以表示拋棄和中國的內戰關係，並勸蔣家採取兩岸同時加入聯合國的雙重承認策略，但是在蔣家「漢賊不兩立」的治台策略下，美國的努力失敗了，最後，在1971年聯合國大會通過2758號決議：「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
1971年聯合國大會通過2758號決議：「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圖：http://goo.gl/GUp9iD）
早在韓戰爆發，美軍協防中華民國時，範圍就只限於台灣而不包括金馬，因為這兩個孤島，離中國海岸太近，離自己的大本營台灣太遠，從軍事上來看，這兩個地方毫無防衛的必要。（https://goo.gl/aNKmKI）
退出聯合國後，1971，72兩年間斷交潮爆發，邦交國少了25，只剩43。此後逐年減少，1975年27國，到了1978年只剩22國。
在1977 到1988 的12年間，中華民國的邦交國就一直維持在22到25 之間，幾乎毫無起伏可言。
1988年，李登輝繼任總統後採取「務實外交」，放棄以「中華民國為中國唯一合法政府」的「漢賊不兩立」政策。接著，1989年，北京爆發六四天安門事件，到了1992年，中華民國邦交國上升到30個。直到2000年還有29國，但增加的都是小國，至於較大的國家，這期間反而減少，中華民國先後和韓國、南非斷交，1998後邦交國剩下清一色的小國家，同時，除梵蒂岡外，也已經沒有一個已開發國家。
因此，小國增加，大國減少，量増不勝質減，這段時間的務實外交的努力其實失大於得。
烽火外交點了哪些火？
2002年7月中，陳水扁政府認為台灣的外交政策不應繼續採取守勢，但台灣的國力也無法與中國正面衝突，所以應該以游擊戰的概念，在國際社會「四處點火」以爭取建交，「烽火外交」策略由是開啟。然而7月23日北京還以顏色，宣布和諾魯建交。2005年開始，扁政府在外交戰上進一步加碼，提出「榮邦專案」，以投資計劃穩定和中南美洲國家的邦交關係，並陸續完成一些中美洲國家之間的雙邊自由貿易協議。然而幾年衝刺下來，到了2008，邦交國反而剩23國，回到1970年代末迄1980 年代末的景況，接下來，馬總統執政的8年間也就是一樣的維持在22，23。好像22，23真是什麼神秘數字似的。
2005年起，扁政府在外交戰上提出「榮邦專案」，以投資計劃穩定和中南美洲國家的邦交關係，並陸續完成一些中美洲國家之間的雙邊自由貿易協議。圖為陳水扁於2006年與中美洲國家進行元首高峰會。（中央社）
為什麼蔣經國、陳水扁、馬英九三位總統執政期間，中華民國的邦交國就是這麼些的22，23國，而李總統在有利時機的條件下奮力出搏，也過不了30大關？這不令人好奇嗎？
尤其是，外交空間大小往往就是國力的投射，那麼在這幾十年當中，兩岸相對國力消長非常劇烈，1990到2008之間，雙方的GDP比較，從中國是台灣的2.46倍，2000變成3.33 倍，再到2008的10.5倍，現在則是21.9倍。為什麼國力的落差沒有轉換成中國擠壓台灣邦交國的外交實力，這不是更奇怪嗎？
中國／台灣GDP對照表。（作者製表）
活路外交是活路？還是死路？
為什麼現在是22，23？馬政府的說法，「有些邦交國是有一些幻想」，全靠馬總統的「活路外交」才穩住陣腳的。是嗎？那些「有幻想」的小邦交國是現在才有幻想的嗎？他們不是在陳水扁當總統，李總統，甚至蔣經國當總統的時代就有幻想的嗎？那麼，從1970年代中期到2008的30多年間，他們的幻想為什麼都沒有辦法成真？馬總統有活路外交，外交休兵的絕妙策略，那麼陳、李蔣三位總統又是靠什麼穩住陣腳的？
事實上，在陳總統的時代，依實力，北京只要稍微動一下，讓中華民國的邦交國掉到個位數字應該一點也不困難，尤其陳總統又是公投又是制憲正名、又是烽火外交，為什麼憤怒的北京不一路打到底，反而打到剩下神秘的23國就不打壓了？可見現在維持住22國硬要說是馬總統活路外交造成的，實在沒有說服力。
那麼，是因為這些國家太小以致於北京沒興趣嗎？
這些國家的確小，最大的瓜地馬拉人口都還不到1500萬，其中更有一堆不到10萬人的迷你國家，但是，其中人口最少的，公民只有450人的梵蒂岡，北京偏偏非常積極地要和它建交：因為信仰唯物主義的中共，看重梵蒂岡在「精神世界」的巨大影響力，建交被當作是中國軟實力進階的一大關卡。此其一。
北京非常積極想要和公民只有450人的梵蒂岡建交，因為信仰唯物主義的中共，看重梵蒂岡在「精神世界」的巨大影響力，建交被當作是中國軟實力進階的一大關卡。（AP）
其次，從所有1500人口以上國家都斷交得乾乾淨淨來看，可見中華民國邦交國能維持住22，23國，人口少、國家小是重要原因，但卻不是唯一原因。於是乎，難道不是該質疑，22，23這神秘數字是北京刻意留下來給中華民國的嗎。
1958年8月23日，北京發動金門823砲戰。砲戰持續到10月5日。解放軍宣布放棄封鎖，改為「單打雙不打」（逢單日砲擊，雙日不砲擊），直到1979年1月1日為止。毛澤東為什麼轟轟烈烈地發動823炮戰，卻又不了了之，到現在有許多不同的解釋，其中毛的私人醫師李志綏，在1994年出版的《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中是這樣記載：
針對蔣介石堅持要守住金馬，當做兩岸一國的臍帶，美國則從戰略立場非常不以為然，這一點毛澤東大加讚美蔣介石，他說「金門和馬是我們和台灣聯結起來的兩個點，沒有這兩個點，台灣可就同我們沒有聯繫了。金門、馬祖就是我們的兩隻手，用來拉住台灣，不讓它跑掉。」
有人對毛不堅持打下金門很狐疑，他說，毛告訴他「同志就是糊塗，不明白這個道理，⋯我是不贊成打過去的」。「這兩個小島，又是個指揮棒，你看怪不怪，可以用它指揮赫魯雪夫和艾森豪團團轉。」
無論毛澤東這樣講是不是因為打不下金門而找下台階，國共此後都把金馬當成兩岸的臍帶則是事實。而所謂的「單打雙不打」，也是用來強化兩岸一國，内戰仍然持續的象徵。到了1979年，中美建交，中共認為國民黨的投降指日可待，改以一國兩制對台政策才停止單打雙不打的砲撃。
1958年8月23日，北京發動金門823砲戰。砲戰持續到10月5日。解放軍宣布放棄封鎖，改為「單打雙不打」。（https://goo.gl/JgBz33）
從這個角度看，22小國之於北京就如同金馬小島之於北京，同樣是維繫兩岸一國的關鍵設施，一個擺在海峽之間的邊緣地帶，一個擺在國際社會的邊緣地帶。
2008年之後，兩岸關係的確比過去幾十年和緩，但是外交上除了甘比亞之外，中華民國之所以「零斷交」，看來只是北京延續由1970年就開始的「拉住台灣，不讓它跑掉」的既定政策而已，和馬總統沾沾自喜的偉大外交戰略談不上什麼關係。
很明顯的，北京看得很清楚，台灣現在和一些重要國家的實質關係遠比和這些小國家的正式外交關係重要太多，以致於北京對台灣和這些國家像軍售，簽FTA的強烈反對立場從未改變，而對台灣和這些小國簽FTA早就懶得聞問。
台灣和這些小國維持正外交關係並非因此就可以毫不重視，甚至輕易放棄，因為台灣維持這些正式外交關係有自己和跟北京一樣的立場1，但是明白了北京的策略後，我們對所謂的「雪崩式斷交」的說法就可以有更健康的態度。
註：
1 但是馬總統的立場則大有問題，這必須進一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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