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治維新以前日本人是不吃肉的」，筆者在台灣偶爾會聽到這樣的歷史命題。它常被提到，理由是因為日本受佛教影響，在史上也多次出現「禁止肉食之詔」之故。然而，因宗教信念而頒布的禁令，就如同美國禁酒法一般，限制民眾某行為的前提必須是已有該習俗。所以在執行該詔令之前後，甚至是執行期間仍維持這樣的慣習，如此的解釋才妥當。
《日本書記，天武天皇》中記載：「庚寅，詔諸國曰，自今以後制諸魚獵者莫造檻穽及施機槍等之類，亦四月朔以後九月三十日以前莫置比滿沙伎理梁，且莫食牛馬犬猿雞之宍，以外不在禁例。」這是經常被引述的所謂「禁止肉食之詔」。但閱讀此文則會發現，它並非全年禁肉食，而是冬季則未必禁例之內，而且豬肉、鹿肉、兔肉等仍然可以吃的。
《日本書記，天武天皇》中曾有「禁止肉食之詔」記載。（圖為天武天皇，截自網路）
至於禁肉食與佛教之間的關係，則必須考慮親鸞（1173-1263）推動的「惡人正機說」── 若是只有遵守戒律的「善人」才能獲得救贖，那麼嘗試遵守戒律卻無法做到的「惡人」，將永遠無法得到救贖之機會。因此，親鸞從「惡人」亦能獲得救贖的立場出發，身體力行地執行肉食妻帶，而親鸞的這思想被淨土真宗吸納繼承。由此可見日本的佛教觀與禁肉食之間也沒有「絕對」的關係。
但是，有趣的現象是世人由禁肉食的「相對」觀念中衍生發明出一些隱語。例如，到了冬季就有肉食之故，逐漸形成將「薬喰」作為隱喻肉食，而排句中的薬喰便成為意指冬天的季語。例如，與謝蕪村（1716-1783）詠：「薬喰い人に語るな鹿ケ谷」（藥食，勿人外語，鹿ケ谷）。鹿ケ谷指京都地名。意指因鹿ケ谷成為史上密事的場所，因而借此典故譏諷以薬喰為美名的肉食行為。
「薬喰」作為隱喻肉食，而排句中的薬喰便成為意指冬天的季語。（与謝蕪村俳句，作者提供）
眾所皆知，只要提到日本的春天就是賞櫻花，秋天就是賞楓葉。但卻很少人知道說「賞櫻」時，可能指的是吃馬肉；而說「賞楓」則暗示要吃鹿肉。類似的隱語，如「柏」代表雞肉；「牡丹」指山豬肉，而「黑牡丹」指牛肉等。這些別稱之形成與十七、八世紀德川綱吉（1646-1709）頒布「禁止殺生之令」與當時逐漸發達的外食文化有關。在現代日語中，仍然可以看到上述這些背景所留下的軌跡，例如兔子是以「羽」作為量詞。這是由於前人有所隱諱，將四隻腳與兩隻腳的肉食混為一同，而山豬肉被稱為「山鯨」，也是有意將其混淆為海產物。透過這些例子，我們可以理解某一飲食文化是無法一言以敝之。
（作者為在台日籍飲食文化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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