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全面真軍》蔡瑞月舞蹈社之《遲來的愛》

◎全面真軍

「伴隨著屏息氣氛出場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抱著一背對著觀眾的假人,緩緩走至舞台中心,並將假人放置好。但是定神一看,那個假人是個穿著粉色服裝的女人,她畫著誇張的妝,擺著哀莫大於心死的淒苦表情,並受著那名高大魁儡師的控制,不管做出什麼動作,唯一不變的是那令人心碎的表情。」

這是蔡瑞月舞蹈社所舉辦「遲來的愛:人權藝術教育推廣活動」,藉由舞蹈表現白色恐怖時期受難者及其家屬的心境。其中「魁儡上陣」中的魁儡,正是蔡瑞月本人的心路歷程:蔡瑞月於1921年出生於台南市,台南第二高等女校畢業後前往日本學習現代舞,並且於1945年畢業於日本石井綠舞蹈研究所。旅日期間,隨舞蹈團赴東南亞及日本各大城市演出,也曾於1947年在台北中山堂表演,1949年其丈夫詩人雷石榆被以匪諜罪名驅逐出境後,蔡瑞月也被逮捕並囚禁於綠島長達三年。魁儡所表現的是受到政府日夜監視的她,平常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只有在夜半才得以思念自己遠在他方的小孩及先生。

名為白色恐怖的記憶或許已隨著時間越來越模糊,但卻像扎根似的蟠踞在受難者眷屬的心中,伴隨著傷害,讓人無法逃離。「綠島的月」就是這樣,來到綠島的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藉由受難者先輩黃溫恭孫女的角度,詮釋政府不願歸還的遺書。舞者聲嘶力竭哭喊著已過世外公的名字,而千辛萬苦才向國家要回本應是家屬所有的遺書,交到外婆手中時,外婆卻只專注於尋找身分證,深怕被警察因為沒有身分證而抓走,黃溫恭最後遺留下來的愛已無法傳達到外婆手中,那對於親人來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折磨,相信已藉由這場演出傳達到了全場觀眾的心裡,因為現場的觀眾幾乎都在偷偷的拭淚。

當面對著國家統治的迫害,受難者死前所寫下的遺書,往往不是怨恨當局政府的專制、不是自憐自己的命運,而是掛記著已無法見面的家人,並且試圖告訴他們,自己對他們的愛有多深、牽掛著他們的未來、或是無法參與他們接下來人生的遺憾。當年被政府硬湊上罪名的、刑求的、奪取生命及青春的人大多是社會上的青年菁英,「長春花」則演繹了這些青年的母親到底有多麼心碎,舞者撕心裂肺哭喊著的場景至今仍讓筆者難忘,那個時代結束了,但是恐懼仍然延續,只要當初的這個政權沒有承認錯誤及省悟的一天,同樣的錯誤就會有再次發生的可能。

除了藉著舞蹈,將歷史以生動的印象留在觀眾的腦海外,本活動也邀請白色恐怖受難者與談。蔡焜霖前輩因閱讀左派文學,而被送往綠島,但他不是被警察逮捕,而是被騙去派出所後突然給便衣憲兵抓住,經歷一連串不人道的偵訊,認了憲兵設計的罪名,而後在綠島監獄過著每天擔心受怕的日子,1960年出獄後,其已無緣見父親最後一面。王幸男前輩,因1976年郵寄炸彈案件而遭逮捕(四六事件時之師大校長謝東閔遭炸斷手臂),但在逮捕他之前,他的親友及從美回台的同學皆被政府逮捕。

陳欽生前輩是個馬來西亞華僑,在學校上課的一日,同樣被人騙上車後,歷經一連串拷問後亦被送至綠島,當時連政治是什麼都搞不懂的陳欽生前輩就這樣失去生命中最輝煌的光陰。等到好不容易出去後也不敢接受馬來西亞政府的幫助,因為若成為馬來西亞公民,那就無法回到台灣了,現在大部分的時間待在景美人權園區,隨時準備分享自己的經驗給有興趣的朋友。這些前輩所經歷的,是那個時代無數人共同的經歷-逝去的青春、囚禁的肉體以及破碎的家庭。

透過這場活動,可以了解黨國的威權體制以敵對的態度對待那個世代的台灣人,將恐懼的種子深植於台灣社會,迄今仍深植於老一輩心中,甚至世代地傳遞於台灣人的血液-沉默與避而不談,不代表遺忘,而是發自心靈深處恐懼的表現。今日,這個政權仍不改其威權的本質,在陳雲林訪台、張志軍訪台與今年春天行政院的鎮壓中,當民主化的美麗泡影破滅時,野蠻殘虐的威權鬼魅又悄悄降臨。此外,這個政權依然試圖用歷史背景掩飾過錯、正當化血腥的歷史,藉由媒體與教育,用「拒絕分化、撕裂」的詞彙禁止對歷史真相的談論。正如同原本將被拆除,有幸因時任市長陳水扁堅持而保留的「中華舞蹈社」,讓我們見證了蔡瑞月前輩與其世代台灣人的血淚悲情,這些受難者所承載的是一整世代受迫害的台灣社會。惟有將歷史記憶以書寫、表演或各種形式永久保存,我們方得記取教訓、承認錯誤,在真正的和解共生之上,真正的讓台灣社會正向發展-「歷史可以被原諒,但不能遺忘」。

全面真軍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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