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一九六○年代是歐美學生青年運動沛然而興的年代。後來的學者在進行反思時,認為當一個社會的「社會內容」,超過了「社會文法」所能負荷的程度,不滿就會形成,顛覆掉舊的程序和執行舊秩序的人。因此學運和青運,乃是一個社會創新的開始。
現在「太陽花學運」已滿週年,也到了人們思考學運的時候。學運顛覆了什麼?宣示出了什麼是創新的方向?這都是人們在構思「後太陽花學運」的政經社會重要的課題。
過去的台灣,基本上是個被「過去」牽著走的社會,而不是一個「走向未來型」的社會,無論國家的集體認同、各種權力體的運作規範,甚至人民的權利義務關係,都被「過去」所制約。它累積成了一個保守專擅的威權體制。極少數擁有權力的官僚,根據他們褊狹的思維,就想宰制整個社會。馬政府違背台灣人民核心利益的兩岸政策,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服貿協議,並企圖靠著它的粗暴權力硬闖過關,於是引爆了學運以及對學運的鎮壓。由這個過程,其實已勾勒出了幾個未來台灣最重要的課題:
(一)就台灣內部而言,由於台灣社會內容的改變,一種共識型的溝通民主已必須形成,黨政官僚為本位的紀律式民主已必須揚棄。
(二)對台灣外部而言,集體的認同乃是自然形成的,而今天台灣的新認同業已出現,已必須根據新認同來形成國家方略和對外關係,以及台灣發展的路線圖。我即認為,兩岸關係必須全部重來,要重新建立一種「不必共識的平等對話關係」,國民黨和馬政府自以為得意,其實是自欺欺人、作繭自縛,使台灣自墜陷阱的所謂「九二共識」,應全部丟棄。在國際社會上,並沒有「共識」這種東西,只有尊重、平等,對話才是最根本的前提。台灣不論任何政黨或團體,都有必要堅持這個真正的底線,並向北京表示,中國也應建立基本的行為規範。
(三)未來台灣的領導階層,已需根據新認同,形成台灣新的核心利益和核心價值,制定新的國家方略,改變國民黨和馬政府依賴中國的心態和方向。
而上述三個「後太陽花學運」的大問題,都是極為艱難的問題。台灣內部是否能形成這些「台灣共識」,仍需大家付出極大的努力。於是我就想要一談西方在六○年代後出現的階段性癱瘓現象。
西方在六○年代學運後,學運也催動出社群的公民運動。於是西方進入了人人有話就說、有不滿就嚷的階段。於是美國和英國的政治遂出現階段性的無能癱瘓。地方和中央政府因為群眾運動太多,任何事都有人反對嗆聲,於是為了少被罵,大家遂養成了一種少惹事的心態。遇到問題不立刻做決定,讓社會自己去吵成一團,等到吵出一個結果後,才順勢而行。英美學術界在一九七○年代,對這種政府的癱瘓研究甚多,並因而成為好幾個學派。這顯示出學運和青運會打鬆一個社會的結構,除非運動後能快速的沉澱出正面的社會力量,否則都會不利於權威和新秩序的形成。就以最近的慈濟風波和民進黨的發言人風波,都對慈濟和民進黨造成極大傷害,即顯示在後太陽花學運時代,人民的期望增加,批判力道加強,既有權威的易受傷害性也告擴大,如果不能與時俱進,只要出了一點重大紕漏,必定會受到人民以高標準來檢視和批判。既有權威的易受傷害乃是後學運時代必然的趨勢。
因此,在這個後學運時刻,其實乃是個競爭更嚴苛的時代。有志於在未來扮演領導或主導角色的,一定要本於未來性的思維,替台灣的未來作出開創。而我並不敢對國民黨抱有期望。國民黨自從去年敗選後,如果它是個有反省力的政黨,那就是它脫胎換骨、尋找新生的機會。但至今為止,沒有任何跡象看出它有這種企圖。它只是構想要伺機反撲,卻未對未來的台灣走向作出任何規劃,國民黨不去想未來,它當然不可能贏得現在!
毫無疑問的,民進黨現在是走在順風的時刻,但民進黨的努力顯然仍不夠:
—目前的台灣,各種新興的青年及公民運動團體興起,理論上,這些新興勢力乃是民進黨的「彩虹聯盟」夥伴。但根據外國的經驗,「彩虹聯盟」的互利共生,卻是高難度的整合與互動,否則就反而互害,而至今人們仍看不到這種整合。
—將來到了愈接近二○一六選舉,民進黨的挑戰必紛至沓來,甚至還會總爆發。許多問題的挑戰動能,必須讓它逐次預先發散掉。逐漸的發散,也有利於把一些問題說清楚講明白。如果將來總爆發,許多問題反而糾纏不清。因此民進黨理應有自己談論問題的日程表,將各種挑戰逐漸發散。這方面的努力人們仍未看到。
後太陽花學運時代,乃是台灣走向未來新挑戰的開始,台灣的政黨和有志者還需更加努力!
(作者南方朔,文化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