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社論》趙婷與「到處是謊話」的中國

今年二月,北京出生的趙婷獲頒影視金球獎最佳導演,中國官方媒體稱她是「中國的驕傲」。上星期,趙婷在奧斯卡更上一層樓,所執導的《游牧人生》(Nomadland),囊括三大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和最佳女主角。這一次,中國媒體把她打成「辱華的敗類」,官方抵制,網路封殺,留言盡遭刪除。

趙婷所遭到的極大榮辱落差,如實反映了中國的景況。首先,就在得到金球獎之後,她二○一三年接受美國電影雜誌《電影人》的訪問曝光,談到幼年成長背景時說:「可溯及我在中國的青少年時期,那是一個到處是謊話的地方,令人覺得彷彿永難掙脫;我年輕時所接受的許多資訊都不是事實。」另外,在接受澳洲媒體訪問時,她也說過:「終究,美國如今是我的國家。」

對於喜歡強迫他人當「中國人」的民族主義者來說,「美國如今是我的國家」已極刺耳,「到處是謊話的地方」尤直中要害;暴跳如雷、極力圍剿是必然的反應。於是,趙婷、無依之地(《游牧人生》的中國片名)都成了被封鎖的敏感詞,電影播映遭阻撓,中國媒體也禁播奧斯卡頒獎典禮。

不過,趙婷還是趙婷。她領獎時說,拍攝《游牧人生》讓她想起童年與父親一起背誦古詩詞的往事,並深切感受她以華語所說《三字經》的「人之初、性本善」理念,且至今仍真心相信它。「哪怕有時候好像現實是相反的,我到世界任何地方,也總能在所遇見的人找到善。」

趙婷在眾星群聚大典的講話,凸顯了一項事實︰中國文化只是形塑這位三十八歲奧斯卡桂冠導演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民族主義者以她對中國的實話實說而圍剿,只顯現了自身的狹隘,不會得到世人的認同。事實上,中學時代就前往英國求學的她,後來在美國紐約大學藝術學院修習電影,師從大導演史派克.李(Spike Lee),以自己的才華和努力,才能在執導個人第三部長片《游牧人生》,去年上映後,接連得到國際電影金獅獎、金球獎和奧斯卡等大獎的肯定。

趙婷被指為「辱華的敗類」,反映的是中國以民族主義情緒處理、並看待一切事物。《游牧人生》內容其實無關中國政治,所敘述的是美國二○一○年代經濟衰退後,一位女性歷經老年喪偶、工廠倒閉、失去工作,被迫以車為家,四處遊動,找尋不同的臨時工作,結識了志同道合的游牧族群。他們徜徉大自然,反而擺脫了社會體制桎梏,回復人性的純真自然,更熱愛生命、關心別人,互相幫忙。影片內容深刻描繪美國社會底層的艱辛與危機,似乎與中國「東升西降」大外宣相符;但有如白宮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三月間在阿拉斯加會談告訴中國,美國有很多待改善的問題,「一個自信的國家能認真審視自身缺點,並時刻尋求改進。這是美國的秘訣」。

至於趙婷所說,中國「到處是謊話」,其來有自。中國的「新民子」梁啟超矢志改造國民性,一九○○年在《中國積弱溯源論》列舉了六大國民劣根性,好偽是其一。胡適認為中國人的特質包括:愛講仁義道德,實則虛偽至極;愛說假話,歌功頌德。嚴復也有述論,指出「華風之弊,八字盡之:始於作偽,終於無恥」。這幾位知識界重量級人物所指的好偽、虛偽、作偽、愛說假話,一百年後看來,似仍適用中國。

其例不勝枚舉。一九五一年,北京當局與西藏簽署《十七條協議》,承諾和平解放,但中國動輒鎮壓,達賴一九五九年被迫流亡至今,協議只是說謊者的廢紙。二○一五年九月,習近平有美國之行,在白宮承諾「中國無意將南海島礁軍事化」,如今以事實檢驗,純係謊話一場。正因如此,法國作家索爾孟(Guy Sorman)考察中國之後,以《謊言帝國》稱呼;中國留美作家余杰也以謊言與病毒、大外宣並列,強調「中國造假如何毀滅全世界」,有「中國人為什麼喜歡說謊」序言;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著有《二○四九百年馬拉松:中國稱霸全球的秘密戰略》,指中國以欺敵手法崛起,美國及西方國家飽受愚弄,及今方警醒。

趙婷所說的「我年輕時所接受的許多資訊都不是事實」,對曾經歷戰後威權統治的台灣人,聽來必心有戚戚焉,因為黨國當局也曾透過禁電影、禁媒體、禁書、禁歌等手法,實施思想檢查、箝制言論、文化控制。所幸台灣後來走向民主自由,那是打開門窗讓陽光照射、破除謊話最有效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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