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文化週報》金馬獎毀了台語片?—《台灣有個好萊塢》還原歷史真相

《台灣有個好萊塢》重現當年台語電影拍攝氛圍,並利用即時投影秀出黑白片影像。(瘋戲樂工作室提供)

採訪◎記者藍祖蔚 整理◎記者楊媛婷 攝影◎記者塗建榮

第56屆金馬獎頒獎典禮由濃縮版《台灣有個好萊塢》開場,為今年最受好評的表演橋段之一。(記者胡舜翔攝)

「當初時,電影一開始,光和影漸漸浮出我的名字,一字一字那樣地可貴,笑容和眼淚都是我的光彩,美麗、滿足、快樂記在心裡。」—〈有一陣人,追求一个夢〉

作曲家王希文認為台灣音樂劇的最大困境是受限於場地、檔期太難排,導致演員、創作者收入不佳、生活不健康。(記者塗建榮攝)

好萊塢開場驚艷 金馬奔騰「變台」3分鐘到位

問:今年金馬獎最受好評的橋段之一就是開場的台語音樂劇《台灣有個好萊塢》精華濃縮版,從〈有一陣人,追求一个夢〉音樂聲中,配合珍貴的歷史影像,帶出金馬獎的歷史沿革,以及電影工作者追求藝術的初心,這段從台灣電影工業出發的歌舞秀,從動念到演出,是怎麼催生出來的?

答:其實,從籌備到搬上金馬獎典禮演出,時程非常趕。今年6月音樂劇首演時,下半場劇情就加進了女主角入圍金馬獎頒獎典禮的橋段,於是特別寫信邀請金馬獎秘書長聞天祥和執委會同仁觀賞指教,心裡暗想著是否有一天真的能與金馬獎合作,卻一直不好意思開口。然後,聞天祥邀請我當本屆金馬獎的評審,但我覺得自己對電影和音樂的學養還需要更多磨練,不敢應允,心裡一直覺得虧欠,更不好意思追問,後來劇團討論明年元月《台灣有個好萊塢》再度演出的細節時,才硬著頭皮請同仁去洽詢,這才知道金馬獎也極愛這齣戲,只是怕我們壓力太多,不好意思開口。

那時,已經是10月底了,距離頒獎僅剩一個月,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選出可獨立成歌舞、又能夠連結台灣電影史的歌曲,既要改寫歌詞重點,也得了解金馬獎能接受的(批評)尺度到哪裡?因為《台》劇的核心趣味就在重現台語電影從盛到衰的滄桑往事,1962年政府舉辦金馬獎的初衷是要獎勵優良「國語」電影,配合當時推行國語政策,無巧不巧間接就成為「打壓」台語電影的「殺手」,我一度想把金馬獎設計成一個欺壓台語片的「反派」角色,希望可以對照今年中國抵制金馬獎的現實。

但我後來接受執委會的考量,希望在7分鐘的演出裡能兼具趣味及歷史高度,加上金馬獎從1960年代啟動,今年熱門電影《返校》也重現了那個年代的歷史,於是就在《返校》編劇傅凱羚的大力協助下,在兩個星期內來回折騰,修改腳本才搞定方向。那麼短的時間裡,還得同步敲定演員與舞者檔期、備齊修改道具戲服、重編歌曲結構,壓力大到只能用「度日如年」來形容,尤其是在今年很多人都不敢碰金馬獎的情況下,還能即時整合到李千娜、苗可麗與王滿嬌三個世代的藝人同台演出,那種集體燃燒的熱情著實令人難忘。

問:開幕的〈有一陣人,追求一个夢〉兼具時光回溯及獻身電影的溫暖觸覺,更讓人驚喜的是表演從《返校》切入,帶出男女主角一起觀賞李行導演的早期國台語雙聲帶作品《兩相好》,然而坐在觀眾席上看戲的卻是《兩相好》女主角王滿嬌和新生代女星孫可芳,尤其,王滿嬌更是1960年代台灣的中國小姐選拔活動中,第一位超越省籍美學,得能脫穎而出的土生土長台灣美女,你如何找到現年76歲的王滿嬌參與這段表演?有她在台上帶動說唱,不但重現了她曾經風光走過的台語片年代,也意謂著台灣電影的薪火相傳?

答:劇本原本就有《兩相好》的橋段,一是懷舊,一是致敬,因為《兩相好》和金馬獎同壽,而且當滿嬌姨在台上對孫可芳說到她曾經演出李行執導的《兩相好》時,李行導演就坐在台下觀眾席的第一排,56年的時空就那樣串連了起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非常魔幻。

後來慶功宴上,滿嬌姨跟大家分享了很多當年故事,包括她的姓名筆畫很不吉利,而且做人既「滿」又「嬌」還想稱王,根本紅不起來,但是父母賜名不可更改,她就這樣一路演了一甲子的戲。

時下青年對台灣電影的理解大多停留在台灣新電影或瓊瑤電影階段,滿嬌姨活躍的60年代及台語電影,在教科書中則都被活生生給抹去了,年輕人不只是陌生,而是根本無感沒記憶,其實那個年代可以說是台灣電影的黃金年代,希望透過這次演出,能讓年輕人想更知道那個年代的故事。

問:金馬獎演出透過3首歌回顧又重現台語片黃金年代的風華,你的選曲考量是什麼?

答:第一首〈當初時,電影開始〉是男主角面臨打壓及挫敗,一度茫然,幾經反省後依舊找回拍電影的初心,我用弦樂前奏營造序曲氛圍,搭起一座橋,開啟時光隧道,回到台語電影曾經年產200部的黃金年代;另外還有音樂劇的序曲〈台灣有個好萊塢〉,因為歌詞太有梗了,不管是「好萊塢、好萊塢,給你好萊塢,台灣的娛樂,並不輸給國外,歷史、傳奇、愛國電影,那時候什麼都有,一年有300多齣,配瓜子、花生,還可以配啤酒」,或者「好萊塢好萊塢,這就是好萊塢,台灣的製造,比外國還厲害,日本、香港、本省、外省,那時候什麼都有,拍得越好演越久,有劇情、技術,票房要靠真功夫」,都可以讓觀眾直接想見那時台灣電影產業的熱鬧情況。

但在金馬獎盛會一直唱唸好萊塢,坦白說,就是怪,音樂劇有音樂劇的思維,來到金馬獎還是不能喧賓奪主,於是我接受建議將歌詞中的「好萊塢」改成「金馬獎」,但又不想一直唱金馬獎,何不乾脆把〈金馬奔騰〉的旋律融入這首歌曲之中?因為原本的旋律和〈金馬奔騰〉的旋律若合符節,於是當場要了3分鐘空檔,跑到旁邊的小房間哼哼唱唱修改樂章,加進和聲延續電影歷史的情感,希望能重現以前大樂隊演奏〈金馬奔騰〉的氛圍。

問:最難得的是你的「金馬奔騰」,先國語,再台語,最後是國台語的混聲大合唱,這應該是電影史上開天闢地的台語版的「金馬奔騰」?

答:苗可麗帶頭唱出台語版的歌詞時,相信大家都能感受到我們透過這首歌所傳達族群融合心聲:「金馬的光榮,自由又美麗,艱苦不用怕,一起向前行,用什麼言語都可以,你是哪裡人都不要緊,電影讓我們心連心,看到故事傳下去,就像人生代代連心。」我期待現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在金馬獎備受打壓的這個節骨眼上,充分感受到這些歌詞唱來那種激勵人心的力量,可以把一首經典名曲做出這麼魔幻的詮釋,實在太開心了。

台語片黃金年代 不喊Action喊Camera

問:《台灣有個好萊塢》音樂劇改編自電影《阿嬤的夢中情人》,為什麼會想改編?當初感動與吸引你的原因是什麼?

答:原本電影導演想找我配樂,但那時檔期配合不來,只能放棄,但我非常喜歡這個題材,因為看了劇本後,我才知道自己對那段歷史,根本無知,陸續又接觸到一些關於台灣歷史文化的作品,包括鄧雨賢、《跳舞時代》,甚至是歌廳秀節目等,都讓我好生著迷。《阿嬤的夢中情人》就是設定在60年代台語電影黃金時期,男女主角藍正龍和安心亞,都是看了電影就愛上電影,就決心要終身奉獻給電影,再加上我有點懷舊情懷,又很迷戀伍迪艾倫可以在《午夜巴黎》中那麼自在地來回古今兩個時空,把往日舊情處理得那麼雋永迷人,於是也想創造出一個有魔幻色彩的歷史音樂劇,因為《台灣有個好萊塢》是一齣台語音樂劇,還得找來台語老師指導大家的口條與唱腔,去年做了半場試排,修改太過北部文青的內容,今年6月在台北城市舞台首演後,再次修改段落與台詞,才敢在明年一月於國家戲劇院演出2.0版本的《台灣有個好萊塢》!

問:這部音樂劇帶入許多台語電影,懷舊外更有致敬的意味存在,很好奇你在投入創作前有看過多少部台語片?

答:哈,我得承認我是投入音樂劇創作後才開始看台語片,劇團還找來以台語電影做為論文研究主題的蘇致亨來上課,教會大家當時電影人開拍時喊的是「Camera」,不是「Action」等細節,更泡在國家電影中心讀資料、看影片,才發現台灣的藝術文化美學有隔代斷層危機,關鍵可能在於歷史與政治的動盪,使得我們迄今無法面對曾經出現在這塊島嶼上的日本文化、台灣福佬文化、客家文化和外省文化,一旦改朝換代,就斷裂重來,導致無法形塑並確認自身文化的樣貌,其實每個元素都豐富了台灣文化的多元面向,台灣就是這麼特別。

只要重看60年代的台語片,就可以發現那個年代的台灣男女有多時髦前衛,大銀幕搬演的是帶動風潮的台語戲,穿著迷你裙的女明星們如何帶動時代衣著美學。

音樂劇確實是想向那個充滿活力與想像的時代致敬,即使台語電影的衰退有大半的原因來自政策打壓,但我們也不想批評國語片,只是客觀呈現曾經有過的現實,但是看到男主角受政治打壓的困境與危機,也可以影射台灣被中國打壓的現況。其實,不管是昔日的台語片或者現在台灣電影,都要在有限的預算內做無限的想像,才能帶出一波波的時代風潮,劇中帶進很多過去台語電影演員的名字與劇名,是希望更多人能知道台灣電影文化也曾經有那麼光彩的一刻,並讓更多人對自己文化更有自信。

場地、檔期致命傷 能否傳唱有眉角

問:60年代的台語電影中,有悲傷離亂的親情愛戀,也有誇張的嘻笑怒罵,更多的電影都會歌曲來搭配及凸顯劇情,那個年代的歌曲這麼多,你怎麼撿拾靈感另譜新曲?

答:音樂劇裡面選了兩首文夏老師的歌曲〈放袂記〉和〈為著咱倆個人〉,這兩首歌曲原作曲者都是日本人今泉隆雄,只是由文夏填上台語歌詞,我選中這兩首歌的原因是歌曲帶有濃厚的那卡西風味,卻不失純真情懷,我保留了復古音韻的旋律性,再以現代曲風重現。

問:2010年你作曲的音樂劇《木蘭少女》轟動全台,你耕耘台灣音樂劇好幾年了,你怎麼看台灣近年的音樂劇市場?

答:台灣音樂劇面臨最大的致命傷是場地太少、檔期很難拿。

台北就只有城市舞台、國家戲劇院,台中則是國家歌劇院,高雄就衛武營跟至德堂;檔期部分則是場館通常只能安排劇團一週,幸運一點有兩週的檔期,扣除舞台進場、裝台、拆台等時間,一週只有4天的時間能演出。相較於韓國,他們對場地與檔期的安排比台灣更好,像是韓國鼓勵民間音樂劇演出場地,許多百貨公司樓上就設有小型劇場,每個劇場都有藝術總監,可能一年就只做3檔戲,一次就演4個月,上檔時間拉長有許多好處,首先是可以讓劇團有成本回收的機會,演員的待遇也能更健康,創作者也能專心創作,但情況換在台灣,劇團可能排練3個月,演員只能正式演出6到8場,飾演主角的演員可能可以勉強過活,但其他演出人員不可能靠酬勞生活,這樣真的是很不健康的狀態。

另外,也希望戲的上演檔期能更長,當一部戲只能上演一到兩週,口碑才剛發酵,戲就下檔了,沒辦法帶更多新觀眾踏進劇場,我認為重新詮釋經典的音樂劇是台灣當下非常必要的推廣工程。

音樂劇因為載歌載舞,向來比話劇更能被觀眾接受,不過音樂劇學問很大,不能硬將歌曲塞到戲裡就說是音樂劇,韓國音樂劇能夠取得成功是有賴政府與民間企業與演藝公司整合產業鏈,台灣的情況是很多小型的劇團,大家在藝穗節時製作小型劇碼,勉強餓不死但也完全無法賺錢,也因為台灣整個產業的情況如此,導致缺少火車頭來帶動,這方面就有賴文化部或文策院來努力了。

問:音樂劇的影響力主要來自主題曲的傳唱與感染,每齣戲最後只要有首歌在出了劇場後,旋律仍能帶著走,如《貓(Cat)》靠著一首〈Memory〉就夠讓人盪氣迴腸,久久難忘,台灣音樂劇也奮鬥了近30年,能夠讓國人耳熟能詳的原創歌曲還是少如鳳毛麟角?

答:這個觀點我也認同,但是音樂劇還是得回到文本,〈Memory〉再動聽,整場若只是不停重複旋律,觀眾也會看不下去,作曲家史蒂芬.桑坦寫的音樂劇《拜訪森林》、《小夜曲》等都很難唱,但裡面的歌很多巨星都唱過,連今年賣座電影《小丑》都把《小夜曲》中的〈Send in The Clowns〉又唱紅了一次,桑坦曾說過一首歌給一個人聽過10遍後,即使再難唱也都會哼了,音樂劇中歌曲的傳唱普遍與否關聯到歌曲再現時是否夠巧妙,還有能否跟流行音樂與影視跨界合作,像我小時候聽到《真善美》的「小白花」時,我以為是奧地利民謠,後來才知道都是百老匯的創作。

問:你期待觀眾如何來欣賞這部台語音樂劇呢?

答:我覺得台灣對於台語音樂劇都有一種悲情的想像,但台語的音樂劇不該只有悲情,其實也有很多幽默與輕快的喜劇表現,為了讓演員有台語的腔調,我們找來台語老師指導外,也請阮劇團的盧志杰協助,盧志杰會以台語唸出台詞錄音後提供參考,排演現場還有一個曾拿過全國台語冠軍年輕人盯演員的口音,最重要的是,觀眾進劇場不用帶什麼預設,單純來感受台語劇促咪的趣味跟魅力,很多劇場會喜歡說教,但這部戲就是單純的娛樂,觀眾看完後都能各有解讀。

《台灣有個好萊塢》

●假日場:

首週:1/4(六)午、晚、1/5(日)午、晚

次週:1/10(五)晚、1/12(日)午、晚

●平日場:

1/7(二)晚、1/8(三)晚、1/9(四)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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