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章典
台北律師公會（北律）在律師節前夕宣布退出中華民國律師公會全國聯合會（全聯會），這項聲明使得北律與全聯會「單一入會、全國執業」自民國七十九年迄今的爭議再度浮上檯面。北律律師會員人數占全國律師逾七成，北律退出全聯會，將使全聯會之全國律師代表性受到質疑。本文不在論斷北律、全聯會孰是孰非，而在呼籲律師同道團結，化解歧見。
筆者執業二十五年的律師，受律師前輩為法治、民主、人權做出貢獻之薰陶，在戒嚴時期就讀法律系，親身經歷當年時空環境以嚴苛的律師考證，壓縮文學校學生考試及格名額、消磨法律人青春及心志的歲月。過往文學校法律系文憑律師所組成的「文聯團」，與軍法官轉任律師的「軍法派」，為律師公會的定位及經營理念而分裂。如今「軍法派」早已走入歷史，律師同道卻因公會執業之「良制」立場不同而再次分裂，在令人遺憾的同時，也凸顯律師面臨的執業環境急需改革。
律師法第十一條規定「律師非加入公會，不得執行職務；律師公會亦不得拒絕其加入」；「地方法院登錄之律師滿十五人者，應於該法院所在地設立律師公會，並以地方法院之區域為組織區域」；「各地方律師公會，得以七個以上之發起及全體過半數之同意，組織全國律師公會聯合會。」依此規定，我國目前成立有十六個地方律師公會以及全聯會。從法制史角度而言，現行律師法係北京國民政府訓政時期之遺緒，律師法第十一條更可上溯至動盪的民國三十四年。甚者，律師法迄今仍規定，律師證書之請領須報請在刑事案件與辯護人處於對立面的檢察官所屬機關即法務部核發，不難看出當年執政者「眾建諸侯少其力」，並以檢察權治理在野法曹的心態。
美國有五十州，美國律師協會（American Bar Association）由四十萬個人會員組成；中國大陸律師在加入地方律師協會後，亦當然為其全國律師協會會員。但台灣全聯會迄今並無個人會員，而係由各地方公會「團體會員」組成，並按團體會員人數選派「會員代表」參與公會事務。全聯會的常年經費來自各地方公會按會員人數定額繳納，律師非全聯會直接會員，因此大部分律師對事務所所在地的地方公會較有歸屬感，與全聯會則相對疏離。號稱具全國律師代表性的全聯會，實際上每年可用經費甚至少於或等於部分地方公會（經費大約僅有北律的三分之一、相當於高雄公會、略高於台中公會）。律師法第十一條之規定，使台灣蕞爾小島產生十七個律師公會，律師界遍布地方領袖，但全國律師「龍頭」卻人財兩缺。此在威權統治時期或有其特殊時空背景，但在民主法治昌盛之現今，律師同道實應團結設法突破窠臼、翻新制度。
以此次北律與全聯會的爭議為例，台灣地小人稠，雖有地方自治，但採單一法域，律師證照統一由中央機關考試及頒發，律師跨區執業早已為常態。但律師法第二十一條規定，律師必須加入執行業務所在地律師公會方能執業，十六個地方公會林立並分別收取會費，形成律師執業負擔，即便得轉嫁予當事人，對當事人亦非公平。礙於跨區執業之既有限制，律師普遍重覆登錄於各地方公會，造成地方公會組織虛胖，目前約有四成地方公會其「在地會員」比例僅十％、或甚至更低。由於律師在各地方公會重覆登錄，並計入各該公會之會員人數，各地方公會並以會員人數為基礎據以繳納定額會費予全聯會，全聯會在此次爭議中自難維持中立。不過應予肯認者，各地方公會在平民法律教育、法律諮詢服務及在地律師之在職進修等，確實發揮在地功能；事實上，院檢及法扶團體希冀地方公會配合事項也與日俱增，地方公會的功能與存在價值不宜抹滅。論者有提出「總會制」之想法，如「總會制」是值得努力的改革選項，總會視需要設各地分會，現行各地方公會可以合併或改組方式成為地方分會。日後總會需兼顧分會在地性功能，在中央與地方之資源分配及發展間取得平衡。
北律單純脫離全聯會，雖可在地方上自足，但律師跨區執業之限制，不因北律脫離而獲得解決。「單一入會、全國執業」僅是短痛療方，全國律師領導中心朝小野大的痼疾仍然無解。另一方面，全聯會失去占會員人數逾七成的北律，不僅全國代表性喪失，且頓失主要經費來源。此外，律師法第七條規定律師職前訓練之實施方式等事項，由法務部徵詢全聯會意見後定之。北律為全國律師集結之重鎮，又豈能自外於全聯會，在律師職前訓練規劃及實施上缺席。律師公會制度的老舊，僅是我國諸多不合時宜組織及制度的一隅，律師常以社會改革先鋒自居，卻在自身的公會組織變革意見上決裂，不知社會大眾如何看待？
在服務業加速全球化之際，我國律師業亦面臨嚴峻挑戰。歐美知名律所不乏百年老店，尤致力經驗傳承、組織更新，並引入現代化企業管理，期許永續經營。反觀我國律師業絕大多數仍停留在個人執業，且律師業務範圍及執業空間亦有萎縮現象，國內律師的執業環境有待律師同道團結努力已來不及，律師公會豈有分裂本錢？
（作者為律師，本文不代表事務所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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