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襄／作家

深坑炮子崙後面的森林銜接指南宮，近年來許多市民喜愛利用，從事休閒活動。登山口因此逐漸熱鬧，成為村民販售自種蔬果的地方。我熟識的八十多歲阿嬤，也在此認真的擺攤。

星期例假日是她最高興的時光，因為登山遊客最為頻繁，整天都活絡。她不僅可以賣蔬果，還能擺出兒媳合力手作的刺殼粿。最近，她的攤位還多出了八、九罐豆腐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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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友下山都會帶些當令蔬果回家，看到竟有豆腐乳，難免好奇，此物從何而來。

原來，那是阿嬤女兒做的。她的女兒嫁到宜蘭後，學習不少醃漬的技藝。過去我嚐過好幾種她的漬物，鮮明而清爽，帶著強烈的家庭手作風味，絕非市面販售的可比擬。

最近她又做了不少罐豆腐乳。這回便拿了十幾罐回娘家，讓阿嬤在登山口擺售，每罐標價兩百元。女兒非常貼心，並不直接給阿嬤零用錢，而是把此一豆腐乳的收入，都給阿嬤當零用錢。阿嬤透過此一買賣，自行賺取生活費，特別有成就感。

但阿嬤不可能整天守在登山口，還是要到田裡工作，或者在家裡勞動。因而攤位經常無人看管，只能以良心菜的方式處理。攤位常人去樓空，一堆蔬果，僅僅一個找零的塑膠盒伴著。各種蔬果和豆腐乳都有訂價，遊客經過，凡喜愛的食材皆可取走，自行和塑膠盒交易。

這一遊客自己買菜付現的情形，台灣到處可見。很多郊野的農民都以此種方式，做些小本生意。外來者除了直接獲得當地蔬果，也能了解當地物產，甚而由此良心菜，感受到山村的友善。

台灣旅遊的人情溫暖，有時並非靠人與人的親自對話和互動，反而是由此小物的交易隱隱連結，悄然地善意展現。這是過往鄉村奉茶精神的轉換，在工商社會慢慢形成另一類高尚的誠信。過往走訪的某些城鎮，我也常邂逅這類友善商店。

但良心菜難免會遭遇偷竊行為。阿嬤擺攤以來，此地也出現這樣的小物之賊，但他們都隨緣，反正蔬果一把最多四、五十元，損失不會太嚴重。

然這一回，卻不是這樣。擺在攤位上的豆腐乳竟少了一罐，找零的塑膠盒裡卻空無一錢。此一情形若發生在一般人身上，以後大概就不會把豆腐乳擺出來。

那天我和內子剛好抵達，看到了，急忙勸慰阿嬤，是否不要再把高單價的豆腐乳取出來。乾脆寫個牌子，「三合院內有販售豆腐乳」。

她的女兒卻安慰：「沒關係，喜歡的人這次沒拿錢，一定有苦衷。他吃了愛上這口味，下一回來，說不定一口氣買十罐。」

女兒的樂觀看待，讓阿嬤轉悲為喜，繼續照常擺出。他們並未因此一事件，懷疑他人，甚而失望的不再招待客人。這樣逆向思考，樂意犧牲，頗讓人驚喜。或許良心菜的最高層次，應當是在這種分享的境界吧！

有此經驗，日後遇見誠實商店，我停留的時間愈發長久，購買的慾望也更為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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