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因素前沿研究系列之三～

Ian Rowen ／中央研究院民族所博士後研究員

中國遊客來台不僅是觀光，更是「一中」意識的宣揚途徑，以中國遊客之視野體驗台灣，不僅是體驗台灣文化，也體驗台灣為中國的附屬領土。看似普通的旅遊，行程結構與參觀地點均經過巧妙地包裝，強制的購物行程也在國民黨的相關支持商家中進行，不僅如此，導遊更善於將「一中」意識巧妙地融合於觀光解說中，讓中國遊客相信台灣即是中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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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於二○一四年八月直接走入上海旅行社實體門市，經諮詢、訂位、付款、取得預定行程相關文件等，實際參與典型中國旅遊團台灣八日遊，此旅遊是典型平庸無奇、大眾市場品質的中低價遊程，在美金九百元的團費中，包括上海浦東機場往返台灣桃園機場的來回機票、七晚飯店住宿和大部分的餐飲與強制參加的購物行程，與中國遊客體驗相同的遊台經歷。旅程從開始到結束，旅行團的組織與操作方式很一致地將台灣展演成中國的一部分，並展示台灣人為中國族裔。首先，遊程安排上不只參觀文化上具有「中國」相關紀錄的「景點」，更造訪特定的購物地點，以便將「地方名產」納入中國豐富物產的圖像中，其次，中國旅行團所見的台灣也是台灣透過其自身特有政治工具性與經濟邏輯所呈現的展演，最後，導遊描述領土與台灣歷史的選擇性敘事方式，更讓中國遊客深信自己置身中國。

我們所造訪的旅館、餐廳、景點與商家皆是主要以接待中國遊客為導向——從室內標示以簡體中文書寫、商家櫃檯接收中國人民幣等，因此顯而易見為何中國旅行團將台灣視為中國的一部分。此外，大多購物地點都呈現了國民黨意象。從知名品牌商家如陸資的鳳梨酥店維格餅鋪，到較小的餐廳商店以及阿里山午餐停留處與茶行，馬英九前總統與郝龍斌前市長的照片都懸掛在明顯位置。這些地點沒有一個是以類似方式來展示民進黨或其他不親中領導者，最顯著的例子是國民黨黨營的花蓮寶石店，店家不只強調國民黨與中共領導者的顯著地位，也要員工表述「買我們的花瓶就是幫助和平統一」。導遊宣稱前民進黨執政時期縮減榮民福利，店家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收益會回饋給不再收到國家資助的榮民，然而，店員卻說不清楚此作法的相關細節，但強調這家店與國民黨的確「支持我們的軍隊」。在寶石藝品店與其他店家，國民黨相關的資本家所販賣的不只是實際的商品，而是從遊客消費建構出政治統一的可能性。

導遊做為敘說領土故事的人，時常將台灣跟「大陸」或「中國大陸」對比，他較少使用「內地」一詞，但時常將其作為修飾語，如「內地客人」，其技巧性的使用領土性用語，如「大陸」與「內地」，這在台灣政治論述中是常見的，尤其是在中國民族主義者之間以及在中國做生意或其他形式交流的台灣人之間。然而，從導遊頻繁使用「我們中國」與「我們前總理溫家寶」等詞彙，以及「我們中國人」來重述國民黨與中共認為台灣人與中國人是「手足同胞」的立場，可見他的歷史文化表述已經超出了解嚴後台灣所常見的主流論述。導遊很少使用出現在一九四○年後，外省人與本省人這類台灣最常見到的族群分類話語，他會使用中國遊客較能理解的語彙，例如「老兵」，導遊也會特別向外省第二代，以及在台灣生活的中國人介紹遊客，讓那些遊客感到更像是在家鄉一般。引人注目的是，當介紹台灣原住民時，導遊經常使用只有在中國而非台灣才會聽到的族群相關語彙，包括以「高山族」泛稱台灣許多原住民族（高山族是中共對所有台灣原住民的用語）以及「少數民族」，他偶爾用獨特的混合名詞「高山原住民」來描繪他們（原住民是台灣用語），有時候則以他們的族群部落來稱呼，如阿美族或太魯閣族。儘管用法不一致，但這些用語顯示出導遊懂得並善於利用中共族群分類語言與認同，並以塑造共同敵人來重述國民黨與中共民族團結論述，例如批評日本過去與現在對台灣的影響，以獲得遊客認同，成為中國同胞的友好夥伴。

旅行團的操作結構作為中國輸出遊客到台灣觀光的模式，遊客駐足類中國的景點，並於國民黨相關店家消費，以及導遊彈性有效地選擇與語詞來獲得民族認同，使得多數遊客會複製與再現身在中國的觀光經驗。而中國遊客的花費主要被導入到國民黨與支持國民黨的企業，導致台灣私部門受益不均，造成非國民黨盟友團體的損失。這與旅遊行業協會經營者的立場一致，意味著中國團客觀光也正影響著台灣內部政黨政治的運作與經濟，儘管旅程中有許多不在文本中及預期之外的時刻，上述效應持續產生作用。換言之，兩岸觀光地點與人潮流動所創造的空間已然是經過有效舞台管理與設計的，以避免中國多數遊客親中統一的立場以及台灣多數持反對統一的台灣人立場出現不和諧或衝突的表現。

（本文改寫自中研院社會所與清大當代中國研究中心主辦之「中國因素前沿研究研討會」論文，二○一六年九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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