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海獅先生
上次我們說到1961年6月3日，赫魯雪夫與甘迺迪終於在維也納舉行了高峰會。在未來兩天內，共產和自由世界的領袖即將在這裡決定整個冷戰的局勢。然而等隔天會面結束後，甘迺迪馬上找來了《紐時》的記者，絕望地說：
「這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事情......。」
甘迺迪與赫魯雪夫在維也納峰會，1961。（圖：網路）
雖然早就知道不妙，但記者完全沒想到情況竟然如此嚴峻。早在會議開始前，報紙就在描寫倆人出身的差異：一位是接受良好教育的年輕總統、另一位則是經歷腥風血雨鬥爭才成就大位的總書記。媒體描述，「甘迺迪看起來就像是第一次見到拿破崙的俄國沙皇，或慕尼黑會議時，第一次看到希特勒的英相張伯倫......。」
在會議開始後，甘迺迪又犯了大錯。先前他的參謀就警告過他：不要爭論意識形態的問題、也不要怕對方的戰爭恐嚇，直接把會議導入到最尖銳的柏林問題，如果赫魯雪夫拒絕，那就冷靜的道別、並等待下次更為務實的談判。
但甘迺迪劈頭就開始討論意識形態、並表示蘇聯在世界各地輸出自己的革命後，赫魯雪夫隨即反擊：「蘇聯並沒有將自己的制度強加給其他國家，只不過是順應歷史趨勢而已。」
他以伊朗為例，「伊朗國王說他的權力是上天賦予的，但地球人都知道他是如何通過謀殺、掠奪和暴力等各種手段篡奪王位。」但伊朗是美國的盟友。由於美國支持伊朗國王，伊朗民眾會產生反美情緒，同時會親近蘇聯。
之後話題來到了古巴。赫魯雪夫說，卡斯楚在奪得政權後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共產主義者，但美國經濟制裁他，就會讓他變成共產主義者；說到赫魯雪夫自己，連他自己都不是天生就是共產主義者，「是資本主義讓我變成共產主義者。」
赫魯雪夫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先前甘迺迪幕僚所擔心的，現在一一變成了現實：面對一個畢生從事共產主義事業、富有多年辯論經驗的共產黨員，一旦討論起意識形態，赫魯雪夫很有可能掌控整個大局。等第一天會議結束時，美國的敗象就已經很明顯了；等到第二天真正要討論柏林議題時，英國《泰晤士報》只寫道：
「.......我們希望這個年輕人從籠子裡出來時，不會被對方的熊掌打得太慘。」
直到1961年，數以百萬計的東德人透過柏林逃到西方世界，成為東德封鎖邊境的主要原因。（圖：網路）
第二天的會議開始後，赫魯雪夫依舊掌握了主場。他開頭就丟給了美國兩個選項：第一，放棄柏林。盟國還是可以留點軍隊在那裡，但這只是象徵性質的，也必須服從東德指揮。但如果美國拒絕，蘇聯則會單獨與東德簽訂一份和平協議、將主權移交東德，美國在柏林的地位也會喪失。
甘迺迪立刻反駁：美國能駐軍在柏林「不是靠誰的施捨，這是我們在二戰打出來的。」美方不會接受蘇聯的提議，「因為如果我們放棄柏林，美國日後的承諾將被視為是一團廢紙。」
甘迺迪話都還沒講完就被赫魯雪夫打斷。他說他聽懂了，美國不想要和平協議、也「不願在世界上最危險地區的局勢正常化。但蘇聯希望在這個痛苦的地方進行手術，以消除尖刺和潰瘍。」他向美國保證，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蘇聯與東德簽署和平條約！
甘迺迪詢問：「這樣一份和平協約，會影響到盟國進出柏林的權利嗎？」
赫魯雪夫回：「會的。」
這終於觸碰到甘迺迪的底線了：「美國來這邊參加峰會，不是為了放棄美國在西柏林的權利、以及進出柏林的權利的！」 兩邊的音調越來越高。赫魯雪夫的臉脹成了紫紅色，聲音提高到了一個兇狠的音調，他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像一挺暴怒的機關槍。他表明蘇聯已經等不了了，今年年底它就會採取行動，將所有進出西柏林通道的控制權移交東德！
「如果美國覺得應該在柏林開戰，那就來吧！這就是五角大廈想看到的！」
這是甘迺迪整個執政期間最需要他展現英雄氣概的時刻，但甘迺迪被嚇到了。赫魯雪夫在談話中已經出現了三次「開戰」這個詞，這在任何級別的外交會議上都是前所未見的。赫魯雪夫死死的掐住了甘迺迪的咽喉，在會議的最後，他又加了一把勁：和平條約簽署後，如果美國仍不放棄自己的權利侵犯東德的邊境線，「我們就只能以兵戎相見了。美國要為此做好準備，蘇聯也會準備充份的。」
艾奇遜與甘迺迪總統。前者建議他：動用核武！（圖：網路）
會議結束後，美國高層立刻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總統的情報分析人員解釋，美國的核武器是有優勢的，但總統從來沒有對赫魯雪夫予以任何強力的回擊，這才造成赫魯雪夫可以隨意提出任何要求、而美方只能選擇拒絕或接受。然而壓力最大的，可能就是甘迺迪本人了。在回美國的飛機上，他佈滿血絲的雙眼表明自己有多麽疲憊。總統的弟弟羅伯特・甘迺迪坐在他身邊，甘迺迪想起自己在維也納的表現、也想起他即將做出的艱難抉擇。想到他要放棄西柏林失去所有盟國的信任、還是為了進出西柏林的權利賭上數百萬美國人的性命......
總統的弟弟訝異地發現，總統竟然在哭。
回到美國後，政府立刻又為了怎麼應對蘇聯陷入了爭論。在甘迺迪授意下，民主黨政府最知名的鷹派人士艾奇遜參加了「柏林應急計劃跨部門協調小組」，並開宗明義就在會議上表明：現在的情勢很清楚，柏林對美國太過重要了，所以可以想見的是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我們一定會拒絕蘇聯的提議。
「接著他們會祭出反制措施，我們前往柏林的通路將被關閉；我們再派出一個營過去、然後又被擋了回來；接著我們會確認柏林再次被封鎖了。而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接下來該怎麼應對？」
對此，艾奇遜提出建議：全面軍事動員，並讓全國進入戰時體制！
他希望美國以演習名義，對歐洲派出戰略軍團，並在演習之後將部份部隊留在那裡加強盟軍實力。他希望美國重啟核試驗，並希望將航空母艦部署在有利保衛柏林的地點。總之就是一句話：要讓赫魯雪夫相信，在柏林的任何挑釁行為都將會得到極為強硬、讓他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回應。
會議裡的鴿派人士馬上反對這個計畫。說如果宣布進入了緊急狀態，會讓美國看上去「失去理智」，這會逼迫赫魯雪夫輕率採取更嚴重的反擊措施。甘迺迪眼看著自己的人馬分成壁壘分明的兩派，鷹派成員除了艾奇遜以外，還有助理國務卿、助理國防部長、參謀聯席會議主席，甚至還有自己的副總統詹森；但鴿派勢力也不遑多讓，包括美國駐蘇聯大使、蘇聯問題專家與白宮的重量級顧問。但鷹派有一個鴿派完全沒有的優勢：他們有一個精細的柏林危機應對計劃，但鴿派卻什麼都沒有。 艾奇遜在會議結束後說道：
「我早就已經考慮過溫和的政策了。但都沒有用，不論你想出什麼辦法，你都會發現它們根本無法實施。」
正當美國急如星火的準備退出柏林還是為柏林開戰時，遠方的東德卻隱隱約約吐露出他們正在準備的「第三個選項」......。
峰會後十天，東德第一書記烏布利希就在記者會上表示：「沒人想造一堵牆！」，成為首次公開提到圍牆的發言。（圖：網路）
事實上，赫魯雪夫其實也在虛張聲勢。
蘇聯吹噓自身的洲際導彈實力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美國就像是一個渾身肌肉的膽小鬼，領導這個國家的甘迺迪也許軟弱，但正因為如此，他也有可能被美國國內的鷹派操縱，進而決定走上戰爭。而就在此時，一個新的選項浮現在檯面上......早在峰會三個月前，東德總書記烏布利希就跟赫魯雪夫提過一項計畫，那就是在東西柏林中間建造一堵「圍牆」，阻止人員的流動！
一開始赫魯雪夫還因為風險太高而打算作罷。不過就在峰會後，越來越多證據顯示甘迺迪的底線就是「美國在西柏林的權利不受影響」，至於東柏林的情況如何、兩邊人員能不能流通，美國無力管轄。
7月6日，蘇聯駐東德大使傳話給烏布利希：「莫斯科批准了！」
烏布利希立刻著手準備，他們發揮了德國人的超強效率，仔細標註了東西柏林邊境的每個細節。並神不知鬼不覺的準備好包圍整個城市所需的一切：邊境警察、水泥、木製拒馬，以及160公里的鐵絲網。他們甚至向西德的廠商購買不足的鐵絲網，不但沒有引起懷疑，還因為龐大的數量給予了批發價。
承辦的東德人不禁想起那句列寧的話：「資本家連我們用來吊死他們的繩子都會賣給我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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