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林濁水觀點》川普與杜魯門:民眾否定但歷史地位巨大的兩總統

要翻轉這個全球化大架構,美國的對手不只在太平洋對岸的中國,更是正在於美國內部,甚至是在美國內部,更明確的,也更誇張地講,烽火的源頭是在川普領軍的中下層白人和美國的建制菁英之間!所以戰事側看是中美之戰,橫看是美國的內戰!

林濁水

美國蓋洛普民意調查公司18日公布總統川普卸任前最後民調,川普支持度剩34%,卸任前支持度和小布希、卡特相同,只有略勝杜魯門的32%,而歐巴馬在卸任前的最終民調則高達59%支持度。在任內平均支持度方面,川普41.1%,是二戰後總統民調最低紀錄,比過去最低的杜魯門的8年任期平均45.4%支持度還低。另外,最高是甘迺迪平均支持率高達70.1%,歐巴馬8年平均支持度也有47.9%。

川粉是歷年來總統粉絲中最瘋狂的,但是總體民眾評價卻真是低,但是且慢因此下「他真是悲慘」這樣的結論,先看看和他難兄難弟的杜魯門。

杜魯門是1900年之後唯一沒有大學文憑,而且舉止最不具菁英色調的美國總統,穿著甚至都令文雅之士皺眉頭,雖然正直堅定、平民化甚至有民主黨傳統的進步精神,但是毫無魅力。1948年的總統選舉過程中民調低到使得蔣介石押錯寶支持他的對手杜威以致後來後悔不已,他最後能當選完全出乎眾人預料之外。更不幸的,當選後聯邦政府爆發了連串醜聞,還發生甚至比川普嚴重的蘇聯間諜案件,聲望每下愈況,終於放棄了競選連任1953年的總統。卸職後長期落魄,實在夠慘;但是任內民望這麼低的杜魯門,卻在後來的歷史地位上大翻身。自1982年義大利名校錫耶納大學公布他名列美國最偉大總統第七名之後,只要是歷史學者或是政治學者做美國總統歷史評價,他就一直守住5~7名之間的位置,毫不客氣地居美國偉大總統之列。可見當時芸芸眾生的看法硬是經不起歷史的考驗。

杜魯門是1900年之後唯一沒有大學文憑,而且舉止最不具菁英色調的美國總統。(https://prologue.blogs.archives.gov/)

杜魯門如此,和杜魯門一樣「非建制菁英」色調的難兄難弟-川普,將來的歷史評價會不會和他一樣鹹魚大翻身?

2018年,美國就有一家大學把川普評為歷史上最差的總統了。川普才當了兩年總統呢,就給他歷史定位,未免太迫不急待了。在我看來,未來歷史學者和政治學者遇到評價川普肯定吵成一團。重視民主價值的學者,單就不承認敗選,硬把民眾煽動到攻佔國會這一點,肯定非指控他是破壞民主的敗類不可,還談什麼偉不偉大;但是既然是談「歷史」定位,焦點就非得重視對歷史發展的影響力不可,那麼川普肯定是偉大的。他一舉挑戰了美國政、商、學、媒建制菁英主導了世界幾十年的全球化神話,扭轉了全球的歷史的走向。

全球化神話主張只要國家退位,去疆界化、去管制化,全球市場一體化,讓資本、技術、人才自由流通,便可以讓全球各地不同秉賦的比較利益優勢充分發揮、創造,堆疊出最大的總體利潤,然後再透過涓滴效應造福全人類,拉平落後和先進國家的貧富差距,並和平演變由貧窮走向富裕的威權或集權國家。

神話橫掃幾十年之後,人類的總體財富的確以史所未見的速度累積,而貧國富國差距大體上也拉平了非常多。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同一個國家之內貧富差距也擴大到史無前例,而國家做為正義分配者的能量又大大流失;同時,中國本是和平演變的頭一個寄望的目標,但是中國事實的發展卻對內愈來愈不民主自由,對外愈來愈好戰而不和平,甚至進一步向外輸出反民主、反自由的東方價值。種種負面趨勢在歐巴馬當美國總統時已經發現,也試圖加以阻攔,然而毫無效果。其關鍵正是幾十年來全球化中最大的受益者是華爾街、矽谷、美國建制菁英及中國當權者和新貴。所以要翻轉這個全球化大架構,美國的對手不只在太平洋對岸的中國,更是正在於美國內部,甚至是在美國內部,更明確的,也更誇張地講,烽火的源頭是在川普領軍的中下層白人和美國的建制菁英之間!所以戰事側看是中美之戰,橫看是美國的內戰!

既然是談「歷史」定位,焦點就非得重視對歷史發展的影響力不可,那麼川普肯定是偉大的。他一舉挑戰了美國政、商、學、媒建制菁英主導了世界幾十年的全球化神話,扭轉了全球的歷史的走向。(AFP)

要叫菁英在戰爭中由自我反省到自我反叛根本不切實際,於是川普高嗆的「把華盛頓沼澤清理乾淨」,就成了美國中下層白人贏得內戰的唯一出路。

杜魯門一上台揚棄了另一位偉大美國總統羅斯福透過美蘇合作主導二次大戰後世界重建的戰略,另行採取了聯合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集團圍堵蘇聯共産集團的策略,形構了從1947年持續40幾年的全球冷戰體制,在他後面的美國總統,從艾森豪、甘迺迪、詹森、尼克森、福特、卡特、雷根到老布希8位總統,都在這樣的體制下進行國際政治的縱橫捭闔,直到蘇聯瓦解。回顧這樣的過去,能不佩服杜魯門這位其貌最為平庸的總統,影響人類歷史的深遠程度真是可驚,也難怪直到下台被認為最不孚民望的他,後來在歷史評價上是二次大戰以來幾位在任時如被如明星般崇拜的美國總統都不能相比。

杜魯門用以貫穿整個冷戰時期的戰略思想是所謂的「杜魯門主義」。無獨有偶的,如今川普雖然敗選,上台的拜登,就職的第一天簽署17項行政措施,雖然其中有9項內容是推翻川普政策的。然而普遍的說法是川普主義仍然將被拜登強而有力地繼承。

當然並非一切都川規拜隨,拜登肯定會揚棄川普在外交上的單邊主義、反生態保育政策、白人沙文主義、反福利國家、移民政策⋯等等,但是川普主義的兩大核心,讓中美科技產業練脫鈎,重構全球科技産業鏈以阻止中國以巧反豪奪手段爭奪科技産業系統霸權的政策以及和中國進行價值戰,勢必仍然將被拜登延續下去。

有趣的是,這兩個核心戰略本來並不是粗魯的川普所在意的,例如在經濟戰上他優先在意的是關稅戰而不是科技戰,更不是科技產業系統霸權之戰。這兩個戰略核心的出現完全是因為川普掃乾淨了華盛頓沼澤後,原先被建制菁英排除在邊緣地帶的賴海澤、納瓦洛、余茂春等等,一旦就定位,便把桀傲不馴的川普推到溫馴的建制菁英難以想像的政策上面了,而川普精神也就此呈現。

這似乎也像杜魯門主義靠肯楠、馬歇爾、艾奇遜等傑出、頭角崢嶸的戰略家所建構起來一樣。接下來上台的拜登本來是典型的建制精英中人,而他在競選過程中形成的執政團隊又都是他熟識的傳統菁英中人,所以拜登將回歸歐巴馬擁抱熊貓路線的說法甚囂塵上,然而敏感的中南海卻覺悟到歷史結構已經走過不可逆的轉捩點了,所以如習近平智囊成員鄭永年就嘆道川普主義非常厚實將會持續,又如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李巍說,中國最該警惕的是未來美國聯合盟友「對中國實施供應鏈包圍」 。果然,我們最近看到的是,在國會任職聽證會中,拜登提名的閣員,在産業政策和對中國外交政策的立場都是川普主義。

川普主義肯定不會只是在這幾天的聽証會中曇花一現,反而將持續下去,甚至一、二十年恐怕都還不會結束,直到中美價值觀和科技産業系統霸權的角力分出明確勝負為止。情勢一旦這樣發展,儘管川普在民主上劣跡斑斑,在處理疫疾上害死眾多美國人,但是無論如何,若論歷史發展的影響力,川普肯定是偉大的美國總統。

註:

1. 依郭台銘、張忠謀的說法,這就是One World Two Systems的全球産業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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