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東亞漫遊》來吃comfort food:疫情中帶來療癒的辣炒年糕

如果對於美國人來說,自己在家烤麵包很療癒的話,對於韓國人來說,甚麼食物最能療癒在疫情中受傷的心靈呢?答案是:辣炒年糕(Tteokbokki)。

何撒娜/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英文裡的comfort food,根據劍橋字典的定義,指的是在難過或焦慮時可以帶來安慰的食物,這類食物常是甜食、童年時期常吃的東西、對自己有特殊意義的飲食、或是各種高熱量的垃圾食品等。Comfort food很難翻譯成對應的中文,我看過很多種不同的翻譯,像是:安慰食品、開心食物、慰藉食品、療癒食物、或是療傷系食物等等。在疲倦、挫折、或沮喪時,我們都有一些能為自己帶來安慰力量的飲食。在影劇節目中有很多這類型的主題,像是日劇《深夜食堂》,就是關於一些在深夜裡無家可歸或不想回家的人,能到這間在深夜裡營業的食堂中,吃到自己想吃的食物,被溫暖鼓舞之後,重新得到面對生活力量的故事。在電影《BJ 單身日記》裡,失戀的女主角抱著一大桶冰淇淋狂吃;全智賢在韓劇《來自星星的你》中,不如意時吃炸雞喝啤酒的模樣,更讓「雞啤」(炸雞配啤酒)在韓國國內、外銷量都直直上升。

每個人的療癒食物可能隨著所面對的情境而改變。我在歐美國家生活時,因為平日吃到的常是冷冰冰的沙拉或麵包,當時的療癒食物是東方人喜歡的熱湯及台灣人喜歡吃的紅燒肉等(滷肉飯無敵療癒);離開美國到飲食習慣跟台灣差距不大的韓國生活時,療癒食物是西方式的甜點,因為讓我想起在美國時的生活;回到台灣生活後的療癒食物,除了甜食及媽媽味的紅燒肉之外,其他就是韓式熱熱辣辣的東西,像是馬鈴薯排骨湯、泡菜鍋、或是辣炒年糕等,滿足我的另類「鄉愁」。不同的食物,在不同的文化與社會情境下發揮作用,撫慰我彼時受傷、挫折、或感到孤單的心境。

因為疫情被困在家裡、無法行動自主的人們,很多時候是靠著飲食或料理來救贖苦悶的心靈。在推特上有超過20萬則標註「居家隔離烘焙」的推文(hashtag #QuarantineBaking),有超過七百多萬則推文標註「療癒食物」(hashtag #ComfortFood),而這些數字仍在持續上升之中。美國剛開始疫情爆發、要求大家在家上班上課之後,麵粉及各種相關的烘焙材料,是超市裡最早開始缺貨的物品之一。直到現在,住在不同國家的朋友們,仍然不時在社群媒體上貼出各種剛出爐的家庭自製麵包與餐點,與大家分享自己居家隔離中的飲食生活。在疫情等各項災難中,飲食所能帶給人們的慰藉,超過許多千言萬語。

如果對於美國人來說,自己在家烤麵包很療癒的話,對於韓國人來說,甚麼食物最能療癒在疫情中受傷的心靈呢?

答案是:辣炒年糕(Tteokbokki)。

辣炒年糕在韓國是很受歡迎的小吃。(維基共享)

首爾市政府不久前針對全國超過一萬名民眾作了一個線上調查,其中57%受試者是女性,男性則占43%,大部分是20-30世代的民眾(61%)。當這些受試者回答甚麼是「能安慰我的飲食」時,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辣炒年糕。其次依序是炸雞、泡菜鍋、烤豬五花肉、蔘雞湯、拉麵、大醬鍋、蛋糕、牛肉、雞腳等。其中也有50名住在首爾的外國人士參加了這個線上調查,令人驚奇的是,這些外國人的慰勞食物也包含辣炒年糕、泡菜鍋、炸雞、蔘雞湯等,跟韓國人的喜好差不多。在前十名的療癒食品中,除了蛋糕之外,其他都是偏傳統或是韓國本地的食物,至於炸雞這項「外來食品」,也早已被韓國人給本地化,像是裹上濃濃甜辣醬汁的韓式炸雞,早就是外國人心目中韓國飲食的代表之一。其他像是披薩、冰淇淋、韓式燉牛肋排、泡菜、海帶湯等,也都榜上有名。

首爾市政府10月針對全國超過一萬名民眾進行「能安慰我的飲食」線上調查,其中排名第一的是辣炒年糕,其次依序是炸雞、泡菜鍋、烤豬五花肉、蔘雞湯、拉麵、大醬鍋、蛋糕、牛肉、雞腳等。(圖片來源:首爾市政府)

為什麼辣炒年糕會變成韓國的國民療癒食物呢?

辣炒年糕現在是小吃店或路邊攤等地方隨時可以吃到的韓國庶民美食,但過去炒年糕可是宮廷裡常見的高級料理。現在常見的辣炒年糕加入辣椒醬做成又紅又辣的小吃,過去宮廷裡吃的炒年糕則使用醬油,並加入各種蔬菜和肉類,口味相對清淡。相較東亞其他米食為主的國家,韓國人相對地保留更多將米食作為重要象徵食物的傳統,特別是在各個重要的節期與生命儀禮的時刻;韓國人對於米食糕點的喜愛程度與種類之多樣化,絕對超過其他東亞同樣以米作為主食的人們。

「韓式辣炒年糕」的大受歡迎,承襲了米食在韓國文化裡的重要象徵意義、以及韓國人對於米食糕點的熱愛,又加上許多時代潮流所帶來的改變,像是加入了後來才傳入韓國的辣味、因為西方飲食影響而流行加入的起司、或是加入日本傳來的拉麵等。

對於現代人來說,辣炒年糕為什麼受歡迎?有位參加線上調查的20代受試者說,辣辣的炒年糕不但好吃,還能化解生活中的壓力;覺得很辣的時候,配著血腸、其他炸物等一起吃,不管多壞的事情、還是多讓人疲憊的事情,都能讓人忘掉,心情很好的將注意力只集中在吃這件事情上。對於外國人來說,辣炒年糕也有類似的功能;有位奈及利亞籍的受試者回答說,辣炒年糕真的太辣了,吃的時候會像電視劇裡的主角一樣,邊流淚邊吃,停不下來。俄羅斯籍的受試者則回答說,不管遇到甚麼樣的景況,不管是壓力太大、還是心情很好,不管跟誰在一起、想要感情變得更親近的時候,辣炒年糕都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我常看到網路上有人用:「當壓力山大的時候,抱著吃了再死吧的心情」,來形容辣炒年糕對他們的意義。我想起韓國的暢銷書《雖然想死,但還是想吃辣炒年糕:身心俱疲,卻渾然不覺,一位「輕鬱症」女孩與精神科醫師的12週療癒對話,陪你擁抱不完美的自己》、以及第二集的《雖然想死,但還是想吃辣炒年糕2:陪伴「輕鬱症」的你,與不完美的自己溫柔和解【與精神科醫師的14週療癒對話】》,作者白洗嬉在自我介紹中提到自己喜歡閱讀、寫作,最愛吃的食物是辣炒年糕。這二本書上市不久就在韓國狂銷突破3、40萬冊,位居韓國各大書店/網路書店排行榜前幾名,也是韓國天團「BTS防彈少年團」隊長金南俊與「Super Junior」隊長利特等名人大力推薦的書籍。

韓國的暢銷書《雖然想死,但還是想吃辣炒年糕:身心俱疲,卻渾然不覺,一位「輕鬱症」女孩與精神科醫師的12週療癒對話,陪你擁抱不完美的自己》、以及第二集的《雖然想死,但還是想吃辣炒年糕2:陪伴「輕鬱症」的你,與不完美的自己溫柔和解【與精神科醫師的14週療癒對話】》(圖:網路)

書上市不久時,我在韓國某家社區書店裡看到這本書,只看到書名就忍不住的微笑了起來。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很能理解作者的感受,畢竟辣炒年糕是多麼讓人感到療癒的食物,甚至能讓覺得身處在絕望谷底的人,仍能燃起一絲的食慾;而只要有一絲食慾尚存,也許就能有求生的慾望。我想起曾有朋友說過,為甚麼現在的辣炒年糕越做越辣,是因為當情緒走到低潮、或受到委屈之時,吃著很辣很辣的炒年糕,不但能痛快的淚流滿面,即使旁邊有人看到,也能大方地解釋說是因為炒年糕太辣,而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堅強。有些賣辣炒年糕的店,還分出不同的「辣」等級,從最低等級溫和善良的辣,到最高級讓人噴火的辣,讓食客隨著自己的需求點餐。

有些賣辣炒年糕的店,分出不同的「辣」等級,從最低等級溫和善良的辣,到最高級讓人噴火的辣,讓食客隨著自己的需求點餐。(圖:網路)

在疫情看不到盡頭的艱難環境中,又或者是在平日孜孜矻矻的忙碌生活裡,大概因為現代人太常被要求必須活得堅強樂觀,很需要一個能正正當當流淚的理由,又或者是太常感覺到活得疲憊,需要一個能忘卻一切的出口,吃著很辣的炒年糕,配著血腸以及其他高熱量的油炸食物一起吃,不管面臨到多壞的處境、還是多讓人感到疲憊的事,都能讓人忘掉,心情很好的將注意力只集中在辣到快噴火的舌頭上。當壓力如山巨大、壓迫心頭的時候,不管如何,先來吃盤辣炒年糕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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