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楽坂雯麗

過去有一段時間，特別是一九九〇年代初期，有一種社會上常見的，對電玩遊戲的批判是：「因為在遊戲中即使死亡也可以輕易重來，會令沈迷電玩的年輕一代輕視死亡與生命的價值」；而在波斯灣戰爭前後，國際上甚至出現了揶揄這種透過攝影鏡頭與監視器進行的高科技按鈕戰爭是「電玩戰爭」（Video Game War，諷刺鏡頭回傳的戰場影像有如電玩畫面一般）的聲音。

儘管當時的玩家們沒有理會這些欲加之罪的指責，也沒有人因為打電動，就真的覺得萬一死掉了也能重來——反而是當時指責電玩會令玩家「虛實不分」的長輩們，二、三十年後不但沈迷智慧型手機，也成了最相信LINE群組假新聞及轉傳假消息的一大群體。2020年的現在，也不再有人用這個理由來攻擊電子遊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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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那時的電玩遊戲中，還真的出現過十分鮮明，以墓碑的形式表現的「死亡意象」；只是它們登場的原因並不是什麼深刻的社會哲學思索，而可能只是一種當年不同公司遊戲製作者之間的，現在已經不太可能被允許的惡趣味默契。

1987年1月14日，任天堂在紅白機的磁碟系統上推出了《薩爾達傳說》的續作《林克冒險》。玩家們很快發現，在遊戲中的薩利亞村（サリアの町）調查村中的墓地，會出現一段訊息：「勇者洛特長眠於此」（ユウシャ ロト ココニネムル）。

「勇者洛特長眠於此」。這是一切的開端。（作者提供）

在《林克冒險》遊戲中，理所當然對此沒有任何解釋，但只要是認真的FC RPG玩家，都知道「勇者洛特」不可能是同時期的熱賣遊戲《勇者鬥惡龍》一代中，那個「傳說中的勇者」以外的任何人。儘管《勇者鬥惡龍》是艾尼克斯（ENIX）的遊戲，也有人覺得「把其他公司的招牌作品角色，放在墳墓裡登場未免太過分」，但一般而言，玩家與業界都把它當成《林克冒險》製作者開的一個小玩笑，並沒有太過在意或大聲抗議。這座「洛特之墓」在後來《林克冒險》登上Wii的復刻虛擬平台（VC）之後也並沒有被刪除，仍然以1987年當時的姿態保存下來。

當年底，也就是1987年12月18日，史克威爾（Square）的初代《太空戰士》上市了。或許製作團隊中的某人十分欣賞《林克冒險》中開的「勇者洛特之墓」這個玩笑，於是在遊戲中的精靈之村（エルフの村）也擺了一塊墓地，當玩家前往調查，赫然出現了「林克長眠於此」的訊息。

「林克長眠於此」。（作者提供）

會把「林克之墓」擺在精靈村莊，或許也是因為林克在設定上是身形細膩、長著尖耳朵，貌似常見奇幻作品中精靈種族的海利亞人（ハイリア人）；無論如何，在後來《太空戰士一代》多次的移植與重製當中，這座「林克之墓」同樣地也一直繼續存在。

一年多之後，也就是1989年7月，另一家大廠拿姆科（Namco）推出了FC遊戲《功夫小子》（ケルナグール）。這次遊戲中又出現了《太空戰士二代》（1988年發售）的主角之一菲利歐尼爾（フリオニール）的「古墳」。除了這座「其他大作遊戲主角之墓」以外，遊戲中還有一段「勇者之墓 來來去去 時為洛特 時為林克」（ゆうしゃのはかは　めぐりめぐる　リンクしかり　ロトしかり）的訊息，把先前兩家廠商兩款遊戲互玩「埋葬哏」的小動作一起狠狠嘲諷了一番。

《功夫小子》中的《FF2》主角之墓。這次不只是墓碑，還是一座格式完整（？）的日式古墳，嘲諷的力量顯著加大。（作者提供）

事實上，《功夫小子》本身在遊戲中就埋藏了許多與其他公司遊戲作品或當紅動畫相關的嘲諷彩蛋，這個「勇者之墓」搞笑橋段也不過是其中之一；但也有可能是這類的致敬哏太多了，導致《功夫小子》至今不曾獲得移植或重製⋯⋯。

旁邊還插了一塊告示板「勇者之墓 來來去去 時為洛特 時為林克」。非常故意。（作者提供）

但是，要說到「擅自埋葬他社遊戲主角」最狠的，則莫過於1992年3月由哈德森（Hudson）推出的《天外魔境II 卍MARU》。在這個以奇妙的近代日本為背景的RPG裡，出現了現實中也相當有名的「神戶外國人墓地」地圖場景；當玩家在墓地中探索時，會發現這個「外國人墓地」埋葬的，還真都是一些遊戲界赫赫有名的主角級人物。

《天外魔境II 卍MARU》中的「麻里魚（瑪利歐）之墓」。可能是因為反正遊戲不出在任天堂的主機上了，所以玩笑很敢開⋯⋯。（作者提供）

這些原本以平假名寫就的名字，為了配合《天外魔境》的世界觀（與避嫌，如果他們有這個念頭的話）都被非常牽強地轉寫為漢字：

亜土留（アドル，亞特魯《伊蘇國》）
競押王子（セリオス王子，賽利歐斯王子《英雄傳說》）
嗚呼佐亜（アーサー，亞瑟《魔界村》）
悪胡瓜（ワルキューレ，女武神《女武神傳說》）
死門（シモン，西蒙《惡魔城》）
麻里魚（マリオ，瑪利歐《超級瑪利兄弟》）
林句（リンク，林克《薩爾達傳說》）
呂戸（ロト，洛特《勇者鬥惡龍》）

可能是這個黑色玩笑真的開得太大了，即使在1992年的時空背景下，正值泡沫景氣巔峰的遊戲業界多少還能容忍這種meta玩笑，但在《天外魔境II 卍MARU》後來的重製及移植版本中，這個佈滿勇者們墓碑的「神戶外國人墓地」地圖顯然出於可想而知的原因，而被整個刪除掉（強制遷葬？），終於不曾再度出現在《天外魔境》世界當中。

這個地圖上的墓地在多年後的移植版本中消失，理由不問可知。（作者提供）

從《天外魔境II 卍MARU》之後，家用遊戲業界有十年左右不再出現這種「擅自幫別人的主角建墓碑」的惡搞表現，一直到2003年由艾尼克斯發售的《銀河遊俠3》，才在遊戲中的某村莊又再度出現了一座「勇者洛特之墓」——但基於《銀河遊俠》與《勇者鬥惡龍》都是艾尼克斯自家的作品，這個自己人開的玩笑顯然就比擅自替別家人物下葬要來得令人能夠接受許多，也給從1987年《林克冒險》開始的這一連串「勇者墓碑之亂」畫下了充滿自嘲與致敬的休止符。

今年清明節掃墓季碰上武漢肺炎疫情肆虐，許多地方政府都在設法降低掃墓人群造成的群聚風險，甚至提倡專人代掃或線上掃墓服務。如果讀者手上還保存有這幾款遊戲，特別是《天外魔境II 卍MARU》的PCE-CD原始版本的話，不妨撥空前往遊戲中的神戶外國人墓地「憑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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