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漫遊藝術史》英國有藝術嗎!(下篇)

打破傳統為藝術家帶來的兩種可能性,具體地表現在透納與康斯塔伯身上。他們可以成為繪畫中的詩人,追求撼動與戲劇效果;或者決定要固守眼前的畫題,運用全副的效力與忠實去探討自然。

◎謝佳娟

上篇談到了《藝術的故事》中的英國藝術家,在Gombrich眼裡似乎對歐洲藝術的發展無足輕重。他講述最多的只有六位:霍加斯、雷諾茲、根茲巴羅、布雷克、透納、康斯塔伯;前三位看起來似乎是Gombrich(或說任何西方藝術史)不得不講的十八世紀英國藝術代表,然而字裡行間真正透露出讚許之意的,則是布雷克、透納、尤其是康斯塔伯。

這三位畫家出現在「傳統的打破」的篇章,三人所處的十八世紀晚期到十九世紀早期,在《藝術的故事》中位處「傳統」與「現代」的過渡期。如同西班牙畫家哥雅(Francisco Goya, 1746-1828)超越了理性的世界,「自由自在地把私人夢幻注入畫面上」(1),布雷克則「捲纏在他的幻想中,乃至拒絕描繪自然,他完全依賴他的心眼來創作⋯⋯他是文藝復興之後,第一位有意違抗既定傳統標準的藝術家⋯⋯」。2【圖1】

【圖 1】William Blake, The Ancient of Days, 1794. Relief etching with hand colouring, 23.3 x 16.8 cm. © British Museum.

Gombrich雖然給予布雷克正面評價,然而他深知歐洲藝術接下來一個世紀的發展,並不是依循布雷克這樣的路線。真正對十九世紀歐洲藝術發展有起到作用的,是兩位風景畫家。Gombrich是這麼說到透納【圖2】與康斯塔伯【圖3】的:

藝術家擁有選擇題材的新自由,助長了另一個繪畫部門——風景畫。在這以前,它一直被視為一個次要的藝術支派,人們更不會尊奉靠描繪鄉村房子、公園或如畫地點等景緻維生的畫家為藝術家。而透過十八世紀晚期的浪漫精神,多少改變了這個態度,偉大的藝術家始將此類型的畫提升至一新地位,作為其生命目的。傳統於此變成是助益同時也是阻礙;而去觀看兩位同代的英國風景畫家,對於此問題的處理有多麽不同,也是很有趣的事。這兩位一個是透納,另一個是康斯塔伯,兩人之間的對比,有點令人想起雷諾茲與根茲巴羅之對比⋯⋯。(3)

【圖 2】J. M. W. Turner, Dido building Carthage, or The Rise of the Carthaginian Empire, 1815. Oil on canvas, 155.5 x 230 cm. ©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圖 3】John Constable, The Hay-Wain, 1821. Oil on canvas, 130 x 185 cm. ©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此作於1824年在巴黎學院沙龍展中展出。

且先放下這段相當值得玩味的話。要先注意的是,在比較了透納與康斯塔伯兩人不同的創作理念與手法後,Gombrich的結語再次表明了他對歐洲藝術發展走向的評價觀點:

打破傳統為藝術家帶來的兩種可能性,具體地表現在透納與康斯塔伯身上。他們可以成為繪畫中的詩人,追求撼動與戲劇效果;或者決定要固守眼前的畫題,運用全副的效力與忠實去探討自然。⋯⋯但不管這些浪漫派畫家在當時所享有的聲名有多偉大,我仍然相信那些依循康斯塔伯的路徑,去發覺眼睛可見的世界而不傳喚詩意情境的人,才獲有更重要更永久的成就。(4)

這種對康斯塔伯的讚譽,事實上並非Gombrich所獨有。在早他一輩的英國評論家、形式主義美學與塞尚的推崇者弗萊(Roger Fry, 1866-1934)的論點中,即已展現。弗萊於1934年針對當時倫敦皇家藝術學院舉辦的「英國藝術展」(Exhibition of British Art, c.1000-1860)給予兩場演講,之後出版成《反思英國繪畫》(Reflections on British Painting)一書,其中即以康斯塔伯為全書終點,將之視為西方繪畫逐漸走向「發現表象」的重要里程碑,作為十七世紀荷蘭繪畫以及十九世紀後期法國印象主義的銜接者。

同樣的觀點,也出現在與Gombrich同輩的另一位英國藝術史學家克拉克(Kenneth Clark, 1903-1983)的著作《風景入藝》(Landscape into Art)。此書原為克拉克擔任牛津大學史雷德美術講座(Slade Professor of Fine Art)時的演講稿,1949年首度出版,只比Gombrich的《藝術的故事》早一年。(5)《風景入藝》和《藝術的故事》一樣,都以歐洲藝術作為整體觀察範圍,只不過特別以「風景畫」為對象,成為第一本西方風景畫的專論。在分述了中世紀起至十八世紀末所經歷的「象徵的風景」、「事實的風景」、「幻想的風景」、「理想的風景」等類型後,第五章「自然視覺」(The Natural Vision)」便以康斯塔伯為首先入場的主角,認為他有「許多閃亮的海邊景色是最『印象主義式』的作品,並清楚地預告了馬奈 (Manet)、惠斯勒 (Whistler) 與威爾森・司提爾 (Wilson Steer) 的出現」。(6)【圖4】同一章隨後登場的,則是受到康斯塔伯影響的法國風景畫家,尤其是巴比松派畫家盧梭(Théodore Rousseau)、柯洛(Corot)、接著是現實主義的庫爾貝(Gustave Courbet),最後則是印象派畫家們。

【圖 4】John Constable, Hove Beach, with Fishing Boats, c. 1824. Oil on paper laid on canvas, 29.8 x 49.2 cm. ©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那麼透納呢?克拉克基本上和Gombrich一樣,將之視為康斯塔伯的對立,其畫面上自由揮灑的色彩與光線,展現出強烈的情感。第六章「北方之光」大半篇幅都在談透納,然而克拉克也明白點出,透納在世時其實受到許多嚴厲批評,甚至冒犯了不少重要人士的品味。他這麼說道:

透納晚期的作品對藝術的發展並沒有帶來立即的貢獻。無人知曉其速寫,直到有幾件出現在1906年的展覽。因為展出的圖畫太活潑以致於沒有影響當時的英國畫壇;它們又因為太瘋狂以至於在法國也不見效果。更糟的是,他的怪異主題及畫得不怎麼好的人物冒犯了法國品味。伏爾泰評論莎士比亞及其他人的說法也許可以合理地用來描述透納的《奴隸船》(Slave Ship)【圖5】;從喬治・博蒙特爵士(Sir George Beaumont)到羅傑・弗萊這些有著古典品味的人還是認為他庸俗、無序。⋯⋯此時創作的潮流正往相反的方向走,正為法國藝術的優勢而準備,直到最近,法國藝術還是被公認所向披靡。(7)

【圖 5】J.M.W. Turner, Slave Ship, 1840. Oil on canvas, 90.8 x 122.6 cm. ©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不同於康斯塔伯為自然主義、印象主義的啟迪者,透納則是這股潮流的逆流。這樣的藝術史定位是否公允合理,還值得商榷,這樣的反思,也是藝術史研究可以不斷拓展與前進的動力。

最後,我想再回過來看上述Gombrich對透納與康斯塔伯的說法。到底這兩位風景畫家打破的「傳統」是什麼?很可惜,《藝術的故事》整本書中並無隻字片語。那些「靠描繪鄉村房子、公園或如畫地點等景緻維生的畫家」是哪些人?這些畫長什麼樣子?不值得算入「藝術」嗎?這些問題,就留待下回再論了。

(1) E. H. Gombrich著,雨云譯,《藝術的故事》,台北:聯經,第三版,1997年,頁488。

(2) E. H. Gombrich著,雨云譯,《藝術的故事》,頁490、492。

(3) E. H. Gombrich著,雨云譯,《藝術的故事》,頁492。粗體與底線為筆者所加。

(4) E. H. Gombrich著,雨云譯,《藝術的故事》,頁497。粗體為筆者所加。

(5) Kenneth Clark隨後又出版多本相當有影響力的著作,包括《裸藝術:探究完美形式》(The Nude: a Study in Ideal Form, 1956)、《文明》(Civilization, 1969)等。《風景入藝》於1976年擴充再版,中文譯本於2013年首度在台灣出版。

(6) Kenneth Clark著,廖新田譯,《風景入藝》,台北:典藏,2013年,頁159。

(7)Kenneth Clark著,廖新田譯,《風景入藝》,頁198-199。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漫遊藝術史 英國有藝術嗎!(下篇)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已經加好友了,謝謝
歡迎加入【自由評論網】
按個讚 心情好
已經按讚了,謝謝。

相關新聞

編輯精選

載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