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歐洲之心》藝術徹夜未眠:柏林博物館長夜與博物館島

政治正確的主題坦白說並不是什麼壞事,博物館長夜的活動有的是值得稱許的特色;除了在於打破各機構間壁壘分明的分類,也在於打破「白色立方體內只有死氣沈沈的展覽」這種既定印象。在這一夜,博物館裡可以有音樂表演,可以有互動遊戲,可以在入夜後的恐龍化石間來場想像的博物館驚魂記。

郭書瑄/旅德作家,荷蘭萊登大學藝術史博士

時近午夜,街上人群依舊擾攘,這對夜生活一向多彩多姿的柏林來說原本不是什麼新鮮事。不過這晚,夜間遊蕩者聚集的目標似乎有些不同:原本深夜便陷入寂靜、格外適合浪漫情侶幽會的博物館島(Museumsinsel)此刻卻人聲鼎沸,標示著「博物館長夜」(Lange Nacht der Museen)的臨時服務亭前,擁擠著埋首研究最佳路線的遊人;波茨坦廣場(Potsdamer Platz)上,等待進入達利空間和間諜博物館的訪客仍大排長龍,隊伍絲毫沒有隨著天色漸黑而縮短;就連在平日並非主要觀光景點的咖哩香腸博物館前,精神奕奕的博物館長夜參與者也在這小巧的建築前耐心地排起隊來。

每年夏季舉辦的「博物館之夜」,這個名詞對許多藝文愛好者來說並不陌生,在歐洲有許多國家皆有類似活動。也如同前陣子落幕不久的「台北白晝之夜」,各項突破想像的裝置與表演藝術滿溢街頭,將白色立方體的界限向外無限延伸。這種深更半夜進行藝術探訪的概念,早已不像乍聽之下那麼不可思議。

雖說這種聯合各藝文單位的夜間活動,最早起源可推至1989年芬蘭赫爾辛基的「藝術之夜」,而在之後各國的變化版本中,則屬2002年起於花都巴黎舉辦的「白夜」(Nuit Blanche)活動最為著名,許多城市的版本也因此沿用法文白夜的翻譯;然而實際上,1997年於德國柏林首創的「博物館長夜」一詞,儘管形式類似,其實有著不同的概念和脈絡。

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博物館長夜。(圖片版權:Kulturprojekte_Berlin)

柏林長夜

「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博物館做什麼?」

這或許是不少人心中第一個浮起的問號。今年柏林的博物館之夜自晚間六時起持續至凌晨二時,顯然是多數居民上床睡覺的時間。

「不睡覺」正是博物館之夜的重點。為了讓非「正常」時段作息的人們也有參觀博物館的機會,為了讓人們體驗電影場景般的夜間博物館風情,更重要的,為了呼應柏林大都會原有的豐富夜間色彩。

早在咆哮的1920年代時期,柏林已是不折不扣的不夜城。一次大戰的衝擊過後,蓬勃興起的藝術文化使柏林成了和紐約、倫敦不相上下的大都會,城市的活躍在柏林本土畫家布勞恩(Nikolaus Braun)筆下,各色夜間工作形態羅列在櫥窗般的非寫實構圖中,顯出一片歌舞昇華的《柏林街景》(Berliner Strassenszene,1921)夜生活。

布勞恩《柏林街景》。(圖:網路)

今日的讀者都清楚,一度如此美好歲月的夜晚不久便被迫終結。二次大戰的爆發與結束、冷戰開始,以及柏林圍牆的建立與倒塌等等血淋淋的歷史事件,直到柏林能夠再度作為一座完整的城市,重享曾經擁有的繁榮夜間街景時,轉眼竟已是90年代的事了。

也因此,博物館長夜這個道地的柏林產物,強調的是城市內博物館的聯繫,而不單純是藝術形式本身的饗宴。東西德統一之後不久的柏林,重新成為這百廢待舉中的首都,對於在柏林圍牆建造後出生的一代而言,此時才有機會親身體驗圍牆另一邊的樣貌。於是,1997年開始的博物館長夜活動,意味的不僅是城市內18座博物館機構的促銷合作,更是讓柏林人有個遊走整座城市、藉此認識腳下土地的機會。

「博物館長夜並不是用來吸引外地遊客的觀光噱頭,而是為了柏林本地居民所規劃的。」博物館長夜執行長在接受採訪時亦如此說明。

今日的「長夜」(long night)一詞成為國際性的概念:任何機構正常開放時間之外的特別活動,都可冠上「XX長夜」的名稱。只是在柏林,今日如祭典般慶祝的熱鬧夜晚,卻是在走了好長一段的歷史長夜後才走出的景象。

柏林製造(?)

由於柏林有著五座博物館雄踞其上的世界文化遺產博物館島,因此對於博物館長夜這種需要觀眾四處奔波的活動,顯然坐擁得天獨厚的條件,博物館島也理所當然地成為活動精神與實質上的起點。2018年的柏林博物館長夜,參與的大小博物館從最初的18座增為80座之多,讓人一時間不得不驚歎柏林藝文機構數量的蓬勃。2017年時更以「柏林製造」為主題,歡慶博物館長夜活動舉行的20週年紀念。

博物館長夜。(攝影:Oana_Popa)

矛盾的是,在最著名的博物館島上,各館鎮守的藏品別說是柏林,甚至大多不是德國製造,而是自外地取得的藏品。五座博物館包括舊博物館(Altes Museum)、新博物館(Neues Museum)、佩加蒙博物館(Pergamonmuseum)、博德博物館(Bode-Museum)以及舊國家畫廊(Altes Nationalgalerie)在內,館內藏品多以古代、古典希臘時期的出土文物為主,例如佩加蒙博物館內馳名的佩加蒙祭壇(Pergamonaltar)、米利都(Miletus)市場大門和巴比倫的伊什塔爾(Ishtar)城門等等令人驚歎的建物,皆是千里迢迢從考古遺址終將斷垣殘壁運來,在此重新建立、恢復其原有的樣貌。即使經過了戰火摧殘的歲月,島上博物館的文物也及時受到妥善遷移與保存,如今才能夠再度以這些異國藏品的特色傲然示人。

甚至,當年知名畫家夏卡爾為了製作聖經插圖,向他的畫商提出遠赴兩河流域進行取材之旅的計劃時,畫商就用這令人難以辯駁的理由澆了一盆冷水:「去佩加蒙逛逛就夠啦!」

雖說博物館島上初期的藏品多半是經過正當考古挖掘而進入收藏,但並不代表所有物件的取得都是毫無爭議,事實上,尤其是新、舊博物館與佩加蒙博物館,在戰後還經歷了幾次將納粹非法掠奪的藏品物歸原主的行動。就如在新博物館鎮館之寶埃及王后娜芙蒂蒂(Nefertiti)半身像的例子中,一般認為當年德國考古學家波爾哈特(Ludwig Borchardt)在通關文件中蓄意誤導,才讓這座美麗雕像順利離開埃及。幾經轉手後,娜芙蒂蒂雕像在2009年於新博物館永久公開展示,也因此被冠上了「博物館島的蒙娜麗莎」美稱,然而埃及也始終未曾放棄向德國提出歸還娜芙蒂蒂的要求。

儘管未曾明說,但博物館長夜的規劃者或許也意識到這尷尬的事實。2017年「柏林製造」的主題,也巧妙地將觀眾焦點從島上雄偉的大型博物館建築,轉移到位於博物館島一側橋下、很容易被不知情遊客忽略的東德博物館(DDR Museum),以及位於另一側的德國歷史博物館(Deutsches Historisches Museum )。相形之下,這幾座代表道地德國歷史的博物館,顯然更符合柏林精神的期待。尤其,成立於2006年的東德博物館甚至來不及參與頭幾屆的博物館長夜,如今在市民們在參觀島上的異國文明之後,更有機會認識屬於自己的歷史與文化。對於生長於兩德時期的前西柏林市民而言,館內的歷史文物與模擬場景等,幾乎屬於另一種意義的異國文化。

打破疆界

政治正確的主題坦白說並不是什麼壞事,博物館長夜的活動有的是值得稱許的特色;除了在於打破各機構間壁壘分明的分類,也在於打破「白色立方體內只有死氣沈沈的展覽」這種既定印象。在這一夜,博物館裡可以有音樂表演,可以有互動遊戲,可以在入夜後的恐龍化石間來場想像的博物館驚魂記。

「我們參加博物館長夜是因為想看看夜晚的博物館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一對受訪的本地觀眾表示,「當然票價划算也是一大原因,平常根本不會一一參觀附近的博物館,這正是大好機會。」 在柏林外來人口愈發增多的時刻,何謂「柏林人」(Berliner)的問題也像新住民一詞般需要重新定義。

無論是土生土長的老柏林人、或是其他聯邦移居而來的新戶口,或是因各種理由而離鄉背井取得居留權的外國移民,透過博物館內歷史文物安靜的展示,彷彿聽見它們娓娓道來關於眼前城市的故事。在參與文化展演的當下,觀者的身份也不再區分新舊移民,而同樣都是共享眼前敘述的文化參與者。

正如在地球另一端成功落幕的台北白晝之夜,對於這座島上的城市居民而言,也的確是好好探索自身城市過去與未來可能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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