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岳/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東南亞學系助理教授
常去日本旅遊的朋友,應該會發現便利商店、飲食連鎖、速食餐廳的外籍服務生比例甚高。事實上,經歷長期少子化的日本,勞工短缺的情形已趨惡化,而這些外籍服務生,往往是長年待在日本的留學生。在日本留學打工並不是問題,然而因為制度性因素而成為長期低薪的勞工卻是明顯的問題。做為一個只有少數外籍移工的國家,實質上已利用海外留學生的打工招募與外國人技能實習制度,造就大量低於日本基本薪資的廉價勞動力,填補日本勞動力的缺口。而此一忽視移工權利的剝削亂象,竟同時日本朝野的「共識」,成為日本民主政治的最大諷刺。
日前,日經新聞報導,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經濟財政諮詢會議(CEFP)與競爭委員會的聯合會議上,鼓勵建立一個接受更多外勞的體系。同時他也特別強調此一措施並非移民政策,而是開放更多低技術外籍勞工,希望減輕看護等產業勞力嚴重短缺的問題,並且提振經濟成長。對於外國人高度敏感的日本社會而言,開放移民向來不是政策選項。在這個情形下,種種以研修為名的外國研究生,特別在長野等農業縣,各地以「研修生」、「實習生」的名義引入的中國籍、越南籍與其他東南亞籍學生多有千人以上,這些名義上是留學生的勞動力,竟成為飽受人口流失與高齡化雙重困境的農業地帶最主要的勞動生力軍。
日本官方統計,主張未來20年日本勞動力將萎縮167萬人,商界普遍期待放寬外勞規定以填補這個缺口。但在民眾擔心薪資倒退將,再加上公共安全考量,目前日本外籍移工政策仍鎖定研發與主管級高階勞工。在經濟財政諮詢會議上,日本專家對於是否該放寬低階外勞門檻展開激烈辯論。CEFP非政府成員東京大學教授伊藤元重主張應開放外勞,以解放 220萬因為育兒或照顧家人而無法工作的女性勞動力。
競爭委員會民間成員武田藥廠社長長谷川閑史也提議在國家戰略特區內,先行放寬外勞規定,並將護理納入開放外籍實習生計畫,讓外籍實習生在護理之家受訓。此類討論已有部分已是日本政府政策,譬如日本既有的開放外籍看護計畫在 2008年實施,在印尼與菲律賓簽署的經濟夥伴協定(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 ERA)即有引進護理勞動力的條款,但在日語的要下,成效不彰,印尼與菲律賓申請者僅有40%通過國家測驗,因此相關的日語門檻亦將調降。依日本政府的目標,2025 年將在營建業、農業與照護等 5 個領域引進約 50 萬名外勞。在放寬接納外國人的新資格後,預估可大幅鬆綁引入外籍移工的規定。
日本各地以「研修生」、「實習生」的名義引入的中國籍、越南籍與其他東南亞籍學生多有千人以上,這些名義上是留學生的勞動力,成為飽受人口流失與高齡化雙重困境的農業地帶最主要的勞動生力軍。(http://www.kbp.or.jp/)
事實上,日本過去的外籍移工問題即受到嚴重的低估,過往以「研修生」為名在日本打工的外籍移工,薪資往往低於日本正常上班族的基本起薪。根據調查,許多外籍移工每月的薪資竟僅10餘萬日元。僱主託口這些以「研修生」、「實習生」招募的外籍移工之目的,在於學習農業機械操作,並非真正的勞工。而日本社會坐視大量「研修生」或「實習生」過著月入10餘萬日元的日子的苦境,緩解國內勞動力不足之事實,卻無視龐大外國人「留學生/實習生」除了尋常食物開銷以外幾乎無力負擔多餘娛樂的辛苦。需要勞動力的日本,在選票的考量下,對於開放外籍移工政策不分保守革新一律反對。因此即使311東日本大地震的復興工程與2020東京奧運都面臨嚴重的缺工問題,日本過往透過留學生與研修生制度技術性迴避了日本缺乏移工政策的事實,使得日本社會已必須面對因為龐大外國勞動者人口所衍生的社會問題。
晚近人數增加最快的與日本關係快速改善的越南,亦是近5年成長最快的「留學生勞動大軍」。越南近年經濟成長迅速,GDP 保持在 6.5% 以上。越南政府對於簽署自由貿易協定與開放國內市場反應積極,再加上低廉的薪資水準,使得日商爭相投入越南市場。當前設在胡志明市的日本商工會會員數高達800社以上,位於河內的日本商工會則有600餘會員,南北越的日本商工會會員總數超過1400,在全亞洲地區僅次於上海與曼谷,已是全球日本商工會會員總數排名第六的大國。
日本在越南透過政府發展援肋,開辦教育,並且支持學校培養日商需求人才,營造越南學子嚮往日本的社會氛圍。日本企業投資越南範圍廣泛,舉凡光學、自動化機器、手機零件、電子零件、食品、機械、化學、汽車、便器、不動產、重工業、能源均一一在列,再加上越南本地市場需求急速上升,因此越南學生前往日本就讀者急速增加。2012年日本境內的越南人僱佣人數約2萬餘人,但2017年竟達24萬人,位居日本外國人僱佣人數第二大來源,儘次於人數最多的中國(37萬人)。同期時期留人學生大量增加者為同樣接受大量日本政府發展援助的尼泊爾,亦有近7萬人。
需要勞動力的日本,在選票的考量下,對於開放外籍移工政策不分保守革新一律反對。(AFP)
做為引進海外勞動力主要管道的日本語學校,透過申請以後可以在校外打工,這種被稱為「資格外活動」,就讀於大學的日語學程、日語學校與專門學校在日本進行半工半讀的外國人口近5年急速增加。依照規定,留學生每月校外打工的時間限制在28小時之內,寒暑假期間則可以開放至每週40個小時。在這種情形下,便利商店與連鎖飲食店出現大量打工的海外留學生似乎也是正常的事,甚至有大量的打工與臨時工業主並未申報的情形亦有發生。為了滿足日本社會缺工的需求,日本政府還逐步增列技能實習制度,延長實習年限,實質上延長了日本外國人勞動者的僱佣。諸如建築、造船、照護等缺工領域,現已高度依賴技能實習制度輸入外國人勞動力,像旅館、飯店等服務業亦正在爭取以技術實習為名的外國人勞動力輸入。
由於日本政府堅持不開放移民,目前雖積極延攬投資經營者或擁有高度專業知識的外國人才,但實際上增加的卻是領低薪、從事單純勞動的勞動人口。甚至有的企業巧立名目,以學習技能為名行壓榨之實,造成外國實習生必須長年忍受低薪、工時長卻不可能轉職為正式員工的惡劣工作環境和待遇,長此以往已對日本產生反感,甚至引發社會問題。
日本各地以「研修生」、「實習生」的名義引入的中國籍、越南籍與其他東南亞籍學生多有千人以上,這些名義上是留學生的勞動力,成為飽受人口流失與高齡化雙重困境的農業地帶最主要的勞動生力軍。(http://www.kbp.or.jp/)
出井康博就針對2008年日本政府啟動的「留學生30萬人計畫」以後所造成的留學生擴增亂象進行調查。出井主張日本越南留學生短期內的暴增現象,乃是日本的教育機構勾結越南的留學代辦將大量的學生送往日本打造「現代奴工」的共犯結構。這些留學中心以日本每月可以賺取20萬日元作為宣傳,吸引越南學生在赴日第一年就必需繳納學費、宿舍費和仲介費等高達150萬日元的支出(相當於越南工作7年的薪水),迫使越南留學生必須在欠下了龐大的債務的情形下留日,卻在滯留日本期間只能住在不良宿舍,並且接連上大夜班以償債。即使越南留學生發現被騙,為了還債,還是必須長期非法居留,或是選擇被日語學校「綁架」,過著勉強維生的日子。
留學中心以日本每月可以賺取20萬日元作為宣傳,吸引越南學生在赴日第一年就必需繳納學費、宿舍費和仲介費等高達150萬日元的支出,迫使越南留學生必須在欠下了龐大的債務的情形下留日。(取自推特)
越南留學生擴張的結果,使日語學校業績在少子化的年代不受影響,10年之內逆勢成長,由200多所擴張為600多所,由東京到北海道均廣設分校,以教育留學為名行榨取越南留學生勞動力之實。此一不合理情境迄今未獲日本政府正視,反而被視為日本社會缺工困境的解答,對於追求「美麗日本」的安倍政府而言,實是最大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