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穿越中亞》由基利爾字母到拉丁字母-哈薩克斯坦的文字改革

哈薩克文字轉換歷史,述說的不是文化自然演化的過程,而是人為的政治工程形塑,政治決策最終決定一個國家使用何種字母。至於每次的文字轉換對於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意識,到底帶來怎樣的改變,是否符合文字轉換時的期待,就沒有人會去深入探究。

趙竹成/政大民族學系教授

背景故事

2017年10月26日 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札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簽署總統令,將目前哈薩克文使用的基利爾字母,到2025年時將完全轉換成拉丁字母。2018年2月並正式公告新設計的哈薩克文拉丁字母標準表,準備以32個拉丁字母取代原有的42個基利爾字母。

基利爾字母表。

在1929年以前,哈薩克文是使用阿拉伯文字母(也就是現在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哈薩克族使用的字母),隨著蘇聯1922年成立,自1924年起,俄羅斯帝國統治的中亞地區被組建為不同的民族政府政體(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自治州),由於文化與政治整合的必要性,防範泛突厥主義的急迫性,再加上阿拉伯文字母當時被視為是落後的象徵,1926年於亞塞拜然首府巴庫舉行的第一屆突厥學大會中決議,所有突厥語民族文字都要改用拉丁字母。

1928年,蘇聯公布突厥語民族使用的新式突厥字母表。改用拉丁字母的決議對當時的一般人來說沒有影響,因為當時中亞地區大部分人口都是文盲。

突厥語民族使用的新式突厥字母表。第一行為印刷體,第二行為書寫體,第三行為相對應的阿拉伯文字母。

1940年,在史達林主政時期,蘇聯決議取消拉丁字母而改用和俄文字母相同的基利爾字母。主要理由是透過單一字母系統可使各種文字印刷品,國家官文書達到統一,而在學校正規教育中,教授俄語及民族語言時只要用一套文字系統即可。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轉換為基利爾字母後,蘇聯中亞地區穆斯林在文書上與鄰近地區穆斯林形成區隔,進而阻絕泛突厥主義在境內的傳播。

1940年由拉丁字母過渡到基利爾字母也不是一個困難的工程,因為不僅當時一般人尚未完全習慣拉丁字母,最重要的是,當時大部分人仍舊是文盲。

透過基利爾字母,蘇聯許多民族被徹底融入蘇聯的普通教育系統,得以接受現代知識與科學教育,如果以一代20年來算,迄今至少有三代人是透過基利爾字母獲得現代教育。

在哈薩克,關於字母使用的問題不是個新的議題。隨著戈巴契夫的改革開放政策,蘇聯各民族追尋民族自我認同的風潮興起,不僅有伊斯蘭復興的浪潮,文字使用問題也浮上檯面。

1989年,當時哈薩克在研擬語言法時就討論哈薩克文字母拉丁化的問題。

當時拉丁化是基於幾個方面的考慮,第一,哈薩克文改用拉丁字後,可以使哈薩克語的使用者較快速的親近英文介面。第二,哈薩克人散居全世界48個國家,基本上都是使用拉丁字母,其中以土耳其較多。到2000年時又出現一個新理由:使用拉丁字母更能有效率的推廣以英文為介面的電腦科技。一直到2012年12月,關於使用拉丁字母的分歧,在當年哈薩克斯坦公告的國家發展計畫「哈薩克斯坦-2050年」中,哈薩克總統納札爾巴耶夫一錘定音:哈薩克在2025年將完成全面轉換為拉丁字母。

在第一版的標準字母表中,大量的利用撇號來做標註。如2,8,11,17,19,24,25,28及31,共計有9個字母。

哈薩克文字改用拉丁字母的重要推手是總統納札爾巴耶夫,根據納札爾巴耶夫的主張,改用拉丁字母將有助於哈薩克語言、文化及經濟的現代化與發展。

2017年9月,納札爾巴耶夫提到,使用基利爾字母扭曲了哈薩克語本質。例如,在哈薩克語中沒有「Щ」 ,「Я」, 「Ю」,「 Ь」這些音,但是哈薩克文字中必須加入這些原本沒有的音素,使用這些符號破壞了哈薩克語本質。

納札爾巴耶夫同時表示,轉換為拉丁字母更能適合當代科技,大眾傳媒以及科學發展的趨勢,有其時代的邏輯性。不同於1920及1940年代,當代哈薩克年輕人已在學習英語,廣泛接觸西方文化,字母的轉換對年輕一代而言不是困難。 在實務上,字母轉換過程需耗時8年。自2021年起,由國家發給的文件,護照都以拉丁字母書寫,到2024年-2025年則是教育系統,公務機關和大眾傳播媒體要徹底完成轉換。為了完成拉丁化,全國19萬2千名國民教育教師必須進行專業培訓,經費估計10億台幣左右,而全國中小學教科書重印,則是需要花費台幣1億7千萬左右。

一般哈薩克人對改用拉丁字母大抵抱持樂觀和支持的態度,也認為財政負擔不僅值得而且也不會過高。但是仍有部分人士認為,雖然基利爾字母或是拉丁字母都無法完整地反映出突厥語語音中最重要的「元音和諧」原則,但是拉丁字母的功能遠不及基利爾字母,因為拉丁字母必須要加上許多變音符號才能滿足使用的需求,而基利爾字母則沒有這種現象。例如,在第一版的標準字母表中,大量的利用撇號來做標註。如2,8,11,17,19,24,25,28及31,共計有9個字母。

哈薩克斯坦公告的國家發展計畫「哈薩克斯坦-2050年」中,哈薩克總統納札爾巴耶夫一錘定音:哈薩克在2025年將完成全面轉換為拉丁字母。(www.inform.kz)

這種做法明顯的是希望,一個音素就由一個符號來表示即可。然而過多的撇號造成閱讀的障礙。例如,普希金會拚為Pyʼsʼkiʼn,迪米特里.梅德韋傑夫拚成Dmiʼtriʼiʼ Medvedev,伏拉基米爾.普亭會拚為Vladiʼmiʼr Pyʼtiʼn。哈薩克語中一些原本較短的字會變得較長,例如「熊」以基利爾字母拼為「аю」,但是轉為新版拉丁拼音時則變成「aiʼuʼ」。此外,因為字母中沒有「C」這個字母,因此碰到「C'」是對應到「ch」,而不是「ts」。但是表示「ts」的符號是「S」,所以製作香腸的「工作車間」如果用拉丁字母會拼寫成「Kolbasa Sexi」。然後原本是不同位置的喉音「x」及「h」,則全部被整合為一個符號「H」。

另外一個問題是,原本「У」、「Ү」、「Ұ」、「Ы」 四個不同的元音,在原來用基利爾字母時是四個不同的字母,彼此很容易區別,但是第一版拉丁字母表中將其整合成兩個字母再加撇號完成,變成「Yʼ」、「Uʼ」、「U」、「Y」。 由於撇號的使用被認為過多,所以第二版定版的字母表將原來的9個加撇號的字母減為6個,並將撇號改成元音變音符號。例如「a'」改成「á」,將「I'」,「i'」去掉撇號,小寫字母去點。而「S'」及「C'」則取消,改為「Sh」 和「Ch」並挪到第31及32兩個位置。

第二版定版的字母表將原來的9個加撇號的字母減為6個,並將撇號改成元音變音符號。例如「a\'」改成「á」,將「I\'」,「i\'」去掉撇號,小寫字母去點。而「S\'」及「C\'」則取消,改為「Sh」 和「Ch」並挪到第31及32兩個位置。

烏茲別克斯坦的經驗

前蘇聯及俄羅斯帝國的各民族,彼此生活在同一個政治空間裡已經有長久的歷史,累積下許多彼此都理解和使用的俗語或是俚語。例如,「笨蛋學習自己的錯誤,聰明人學習其他人的錯誤」(Умный учиться на своих ошибках, а мудрый на чужих!),或是「同一個耙子踩到兩次」(意指重蹈覆轍,Дважды наступить на одни и те же грабли)。我們可以用烏茲別克的經驗來觀察。

1993年,烏茲別克決定在小學以拉丁字母教授烏茲別克語,1997年則是在一般學校的9年級及三年制的中等技術專門學校開始使用拉丁字母教學。於此同時,烏茲別克同步縮減在學校中俄語授課時數。

烏茲別克在沒有充分準備情形下就推進拉丁字母化,導致當時一年級新生使用的教科書仍有部分是使用基利爾字母,因為教材不足,部分課本甚至必須以蘇聯時代版本充數,這種困擾對於學習造成何種影響一直沒有正式的官方評估及研究。 另外就科學體系來看,除了英文、德文、法文以外,俄文在現代科學系統建立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換句話說,俄文系統相較於其他語言也是一個擁有完整科學體系的語言。烏茲別克長久以來所接受的是一個俄文介面的科學教育與技術系統,所以這不只是教育層面教科書轉換的問題,而是一個社會系統再重組再整合的行動,甚至在日常生活的行為思考模式上都有影響,是一個非常耗時的巨大工程。例如,一個學拉丁字母的畢業生進入職場工廠時,原來職場工廠中的文件、技術命令、操作介面是否也同步完成轉換?這裡面不光是基利爾字母的問題,中亞各國原來的各種技術標準都是蘇聯規格(Gost),並且都是以俄文為操作語言。

此外,一般最常提及的是世代隔閡問題。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一輩是是學習基利爾字,而這些老一輩親屬再學拉丁字母的機率很低,尤其是祖父母一輩。而孫子、孫女一輩則是拉丁字母,這其中難免會引起市代溝通的困擾,這種問題不只是語言使用的問題,還牽涉到文化層面。

烏茲別克布哈拉街頭下棋的老人家提到,完全看不懂孫子的信在寫甚麼。(圖:作者提供)

許多俄羅斯文化元素已成為中亞生活文化的一部分。

1993年,烏茲別克改回拉丁字母有著其他的因素。

烏茲別克斯坦在獨立初期是以土耳其模式做為國家發展藍本,在這前提下,將拉丁字母化視作這個過程中的基礎,並將拉丁字母化當作建立民族認同和國家獨立的象徵。在民族主義的熱潮下,當時沒有人去深思這個過程需要多少時間,多少財政支出以及不同字母教育下的不同世代之間彼此的適應問題。

改用拉丁字最終也沒有確實的增進土耳其與烏茲別克之間的實質關係,烏茲別克還是又轉向尋求俄羅斯之間的實質關係,在烏茲別克陸續成立俄羅斯高等院校的分校,例如莫斯科鋼鐵與合金研究所,莫斯科國立包曼科技大學,莫斯科第一醫科大學,莫斯科建築大學與俄羅斯工業大學。

因此,哈薩克由基利爾字母轉換為拉丁字母之後,整套知識系統是否會如納札爾巴耶夫以及許多專家所言,可以快速地與西方世界連接,是一個須審慎觀察的事情。

在實務上,到今天,烏茲別克的教育體系及部分的商業部門雖然已經完全拉丁化,但是報紙印刷品還是無法完全拒絕基利爾字母,而在電視,網路則是拉丁字與基利爾字並存。換句話說,花了那麼長的時間,烏茲別克仍然沒有完全擺脫基利爾字母的影響。比較顯著的成效是,透過拉丁字母與突厥民族世界之間的溝通更加方便(這也是俄羅斯韃靼斯坦共和國在90年代一度有意改用拉丁字母的重要因素)。

改用拉丁字最終也沒有確實的增進土耳其與烏茲別克之間的實質關係,因此,哈薩克由基利爾字母轉換為拉丁字母之後,整套知識系統是否會如納札爾巴耶夫以及許多專家所言,可以快速地與西方世界連接,是一個須審慎觀察的事情。(Eurasianet)

「在暗室裡找黑貓」

哈薩克改用拉丁字母放棄基利爾字母,並不是完全基於語言文化因素,因為哈薩克與俄國的多方面關係超過200年,文化和歷史的連結已經久遠,哈薩克容或在字母的使用上改用拉丁字母而放棄基利爾字母,但是在哈薩克的學校中仍然會繼續教授俄語並朗誦普希金的詩歌。

就歐亞文化的角度來看,突厥語民族不緊彼此之間互相影響,更和俄語之間互相影響,語言之間有著大量的借詞。在俄語中有著太多源自突厥語的詞彙出現在姓氏及日常生活文化中,例如,стакан(玻璃杯), чемодан(行李箱),туман(霧),арбуз(西瓜),кирпич(磚頭),деньга(錢幣),казна(金庫),серьга(耳環)等等。其他如貝爾扎耶夫(БЕРДЯЕВ),比丘林(БИЧУРИН),布寧(БУНИН),果戈里(ГОГОЛЬ),卡拉姆金(КАРАМЗИН),希施金(ШИШКИН)等都是俄國文學、藝術、哲學史上有名的姓氏。事實上,俄羅斯與歐亞內陸各民族長久以來的歷史互動,某種程度上也造成俄羅斯文化在歐洲文化叢結中的特殊性,這不僅造成歐洲文明如何看待俄羅斯的特殊視角問題,也是俄羅斯如何看待自己無法迴避的命題。

而中亞各國的工業,科技,健康衛生,自然科學等範疇內的各種專業詞彙也無法脫離俄文傳播的影響。基於前述的客觀事實,大多數的哈薩克專家都認同,哈薩克文改用拉丁字母主要是著眼於要使哈薩克更趨近歐洲文明及突厥文化傳統,和反俄並沒有關係。納札爾巴耶夫也說:改用拉丁字母無損於俄語及其他語言使用者的權利,強調不要「在暗室裡找黑貓」。

然而,黑貓在不在暗室裡呢?可以從內政及外交兩部分來觀察。

在歷年的人口普查中,哈薩克人口中的民族結構呈現下列趨勢:(單位:%)

(作者製表)

哈薩克自1936年成為加盟共和國後(1926年仍是俄羅斯聯邦所屬的自治共和國),俄羅斯人口比例一路上揚,到1991年蘇聯瓦解前哈薩克人與俄羅斯人比例接近1:1,到1999年普查時,哈薩克族人口才呈現出絕對優勢。因此,回顧1991年蘇聯瓦解時,幾個原蘇聯加盟共和國,如烏茲別克斯坦以及亞塞拜然,轉用拉丁字母時,當時的哈薩克斯坦反而是拒絕改用拉丁字母。原因?人口結構中仍然有著大量的俄語人口(這裡所說的俄語人口並非單指俄羅斯人,而是指日常生活語言使用或是母語為俄語的人口,包括俄羅斯人,白俄羅斯人,烏克蘭人,猶太人,日耳曼人,及其他)。而預估到2018年俄羅斯人人口將只占哈薩克總人口的20%左右,這意味著在文字轉換時,非哈薩克因素的影響將相對較小。

由這個角度來看,哈薩克人口中哈薩克人佔據優勢,哈薩克人家庭的出生率較俄羅斯人口高,子女數也較多,因此推廣以拉丁字母的哈薩克文,在未來明顯的會較有優勢。政治學者Sultanbek Sultangaliev說的最直白:雖然哈薩克語在哈薩克憲法中明訂為國家語言,而且哈薩克人占全國人口66%,但是,哈薩克語只是法理上的國家語言,事實上俄語的使用還比較普遍。

就外交政策來說,哈薩克奉行多方位外交政策,除了與前蘇聯各共和國的外交以外,一直致力與中國,美國及其他歐亞國家的外交關係,尤其歐盟是哈薩克的重要貿易夥伴(僅次於俄羅斯),哈薩克亦是歐盟在中亞最大的貿易夥伴。透過文字拉丁化,可以在形式、外表上更接近歐洲文明。

整體來說,哈薩克文字轉換歷史,述說的不是文化自然演化的過程,而是人為的政治工程形塑,政治決策最終決定一個國家使用何種字母。至於每次的文字轉換對於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意識,到底帶來怎樣的改變,是否符合文字轉換時的期待,就沒有人會去深入探究。

那俄羅斯的態度呢?

俄羅斯對於哈薩克改用拉丁字母不能有特別的立場,因為這是哈薩克主權國家的內政。唯一希望的是,文字的轉換難免有陣痛,汲取其他國家的經驗,減輕陣痛期帶來的負擔,讓這8年平穩過渡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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