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藍色電影夢》表演論:許瑋甯+陳竹昇

變老或醜,是明星大忌,卻是演員利多,外型考驗著他們的專業與奉獻,多數人只關心明星的花草韻事,卻不知道該如何理解演員的表演專業。今年金馬獎上,以《紅衣小女孩2》中沈怡君一角入圍最佳女配角獎的許瑋甯,以及在《阿莉芙》飾演變性人Sherry入圍最佳男配角的陳竹昇,都在外型上做出重大改變,演技更讓人驚豔。他們不約而同透露:「嗅覺」就是讓他們得以能「入戲」的關鍵。

今年金馬獎上,以《紅衣小女孩2》中沈怡君一角入圍最佳女配角獎的許瑋甯(左),以及在《阿莉芙》飾演變性人Sherry入圍最佳男配角的陳竹昇(右)。(報社合成照/威視/海鵬)

藍祖蔚  (整理:楊媛婷  攝影:王藝菘)

那一天,我先後訪問了許瑋甯和陳竹昇,一方面是他們都入圍了金馬獎,另一方面則是他們的演技都有了大躍進。台灣媒體從來不缺八卦新聞,卻很少討論演員的功課,這篇訪問是我試圖開拓的新方向。

問:影壇前輩胡因夢曾翻譯過烏塔哈根(Uta Hagen)所著的《尊重表演藝術》一書,強調演員應對表演藝術有著「宗教」般的奉獻,你們怎麼看這句話?

許:

我非常認同,表演就像是走上一條不斷修行的路,在修行的過程中必須保持生活的規律,以及讓生活回到最簡單的狀態,只有回歸簡單,才能從生活裡擷取更多純粹的元素。另外,在這條修行的路上,也可以找出許多自己潛藏內心的各種面向,不論是黑暗、恐懼、傷痛的往事,赤裸地挖掘後,自我變得更完整,就能更自在地呈現在每個角色上。

陳:

當初就是因為喜歡表演藝術,才會走上這一行。但我的「喜愛」並不像是宗教的奉獻,更像是因為喜愛而去信仰。我會認為,如果被「宗教」套住,就會受到限縮,有了包袱,表演應該是沒有包袱的,最重要的是有「感情」,尤其是第一次讀到劇本時,只要有剎那的感動,我就知道這是有「戲」的,從這種感動與感情做基底,演出就不會很虛無。

問:如果說表演像修行,意謂你平時就得做好許多準備,包含口條、肢體和表演等,你們各自做過哪些修行?

許:

表演功課真的做不完!剛開始演戲時,我以為只要去替角色寫自傳,完成個案剖析,現場再聽導演調度就好;但到後來才發現,很多時候我尚且無法了解自己,甚至與我朝夕相處的家人及朋友,又怎麼可能在短短的一、兩個月內就完全掌握這個角色?所以,後來我更想徹底變成這個角色,從飲食偏好到生活思維,都是我要往下挖掘的素材,甚至我會以「她」的視角度每天撰寫日記,內容則是我想像「她」和其他角色的互動,透過這些方式「催眠」自己,反覆告訴自己:我就是「她」。

陳:

我是先從劇團幕後技術人員入行的,從旁參加許多戲劇課程,也研讀了相關理論,但這些理論對我都像是霧茫茫的,很不實在,直到站上舞台後,我才狠下心將這些方法理論「揉一揉」,照我的「野路子」演出。後來,曾向羅北安與吳念真請教演出方法,他們竟然告訴我,表演之前要做足功課,其實是為了要「忘記」,不再掛念技法,而是忘記這些技法,只要能夠進入角色的「感情」中,演出就會動人。

問:這次你們獲得金馬獎入圍的作品,徹底顛覆了過去的形象,許瑋甯在《紅衣2》中醜到不行,肢體僵硬怪異,卻極有說服力,陳竹昇在《阿莉芙》中呈現了前所未見的女性嬌柔。為了「變形」,你們做了哪些準備?

許:

人與人相處時,即使戴上面具、嘴巴講得天花亂墜,仍有些細微的小動作可以暴露你的本心,所以我都會針對角色設計小動作。看到《紅》的劇本時,我會認為,沈怡君在家破人亡的壓力下,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所以在三十五天拍片期間,我都要求自己陷進一種飢餓又缺眠的狀態,因為唯有飢餓與缺眠,才能彰顯自己的身心壓力。

我設定的沈怡君是全程都被紅衣小女孩拎著走,所以演出時,我的腳跟從沒貼合在地面過,甚至我會透過身體顫抖的頻率等顯示沈怡君是被附身或是精神崩潰,這些小動作就是我揣摩角色的小細節。

泥土上身邪味再也難逃。圖為電影《紅衣小女孩2》劇照。(威視提供)

陳:

以前在屏風表演班跟進跟出,李國修老師曾說,在「本我」陰陽比例各占一半,我的陰柔或許是因為我自小體弱多病,有一大段時間都得住在加護病房。《阿莉芙》的導演王育麟來找我演出Sherry時,我唯一在意的是:我的表演能夠說服人嗎?因為這個角色是否動人,絕對不能只靠裝扮譁眾。最後我想通了,我演的Sherry不是一個變性人,根本就是一個女人,女為悅己者容不是嗎?只要我的裝扮和動作都能讓我的「男伴」吳朋奉開心,覺得真「水」,我們的互動就會更真實,就會說服觀眾。

有一度王導還問我要不要幫Sherry裝上D罩杯,我立刻說:「拜託耶,Sherry只想要打扮漂亮給自己的男人看,她並不想招蜂引蝶啊!」我詮釋的Sherry,其實只是一位戀愛中的女人,拚盡一切取悅愛人的女人。

有毛沒毛,味道完全不同。圖為電影《阿莉芙》劇照。(海鵬)

選對香氣,角色就有神;毛髮盡剃,男兒變身女嬌娥

問:王家衛導演在拍《花樣年華》時,要求張曼玉必須時時穿著旗袍、梳著鳥窩頭,梁朝偉則要抹上厚厚一頭髮油,因為只要服裝跟化妝對了,就能入戲,你們又是怎麼入戲的?

許:

服裝跟化妝確實能協助演員入戲。《紅2》的沈怡君被惡靈纏附,因此牙齒、指甲縫隙等都要既黑又髒,才像那麼回事。後來,導演要化妝師剃掉我的眉毛時,整個人突然變得非常興奮,當眉毛一刮,「沈怡君」就像是聊齋中的《畫皮》,剝開了許瑋甯的人皮。

另外,我特別注重味道,我接演不同角色時,一定都會為這個角色噴上專屬於「她」的味道,因為味道對了,這個角色就出來了。沈怡君的味道就是泥土味,每到拍戲現場,我就會抓起現場的泥土抹遍全身,讓自己進入那種精神狀態中;《目擊者》中的我是媒體主管,有時要遊走於政商名流間,這時我會選擇稍具風塵味的香水;有時則是和愛慕的男人演對手戲,我就會選擇清雅香水,帶出一種談戀愛的感覺。

其實,除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外,對手戲演員身上的味道也會有所影響,畢竟難免會有擁抱等肢體碰觸,對手身上的味道一定會影響你的入戲程度。

陳:

當初,為了要進入《阿莉芙》中的這位變性人Sherry的心理狀態,我先要求自己徹底刮毛,鬍子一定要剃,另外還要全面刮除腿毛、腋毛和眉毛,除了喉舌之外,全面消除自己的雄性性徵,甚至將前額頭髮、鬢角統統剃掉,因為這樣戴起假髮才能變得美美的。此外,還要不時修指甲跟敷臉,讓自己的動作越溫柔越好。

我在研究劇本時,最重視劇本設定的時代氛圍跟環境,例如《大佛普拉斯》中的肚財一角,既然平常都在撿破爛,生活一定清苦,每天最多只能吃一餐,所以就要強迫自己的身體與心靈陷進一種飢餓狀態中。至於每天在垃圾堆中撿破爛,身上的氣味肯定難聞,於是我開始催眠自己:死老鼠、死老鼠、死老鼠......。只要想起這種死老鼠的味道,就會怨歎自己真歹命,就更接近肚財這個角色了。

當然場景也非常重要,像《大》中的警衛室真的會漏水,就有那種霉味,會讓你有那種在邊緣打滾的苦命感覺。

服裝造型也是讓演員入戲與否的關鍵,劇場人常會笑稱自己是制服人,穿一行的制服得像一行,所以定裝造型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像是演肚財前,我讓我的鬍子自然生長,對角色的入戲程度,隨著鬍子生長的速度跑。

陳竹昇。(記者王藝菘攝)

問:你們對進入角色都下了莫大功夫,但戲殺青後,怎麼忘掉,或洗淨這些角色?

陳:

我曾飾演過的角色,一直都存在於陳竹昇裡面,這些角色如Sherry、肚財等,都是在的;溫柔的Sherry來自我和許多女生相處的經驗,肚財則是我自己的折射,我常跟《大》中飾演警衛菜埔的紀錄片導演莊益增說,做劇場、做紀錄片的人,生活也跟肚財一樣常是有一頓沒一頓,甚至窮到快被鬼抓去,連夢也不敢做,這些都是人生經驗的折射。

許:

我認為表演是完整自己,而非成就自己,透過演出,會發現自己一直藏在身體裡、從未發現的面向,《相愛的七種設計》中的Doris、《目》的Maggie等,都是我的一部分。我常認為人是由很多碎片組成,有時你會不知道碎片在哪裡,但扮演角色時會讓人發現很多可能性。我洗掉角色的方法,通常是倚靠家人與朋友,他們會給予愛的力量,讓我擺脫這些角色裡疲倦、充滿負擔的負面狀態;不過,拍《紅衣》跟《紅衣2》時,因兩部戲開拍時間間隔較短,《紅衣2》拍到最後,為了揣摩沈怡君精神崩潰的狀態,我的理智也游移到崩潰邊緣,甚至會對著鏡子不停問自己「我是誰」、「我該怎麼辦」等問題。那時我想,要是再拖延一、兩週殺青,可能下一秒我就會崩潰,最後我花了一年時間,出國兩次,到訪遠離塵囂的山區,在家人跟朋友支持下,「沈怡君」這個角色才慢慢遠離我的生活。

許瑋甯。(記者王藝菘攝)

入戲太深,殺青後不停問「我是誰」,瀕臨崩潰

問:你們和導演保持怎麼樣的關係?

陳:

由於我出道較早,很多導演如吳念真、李永豐等,對我來說就是長輩;但黃信堯、王育麟等就是平輩。和長輩導演相處時,一開始我也不敢和他們討論劇本,甚至問了問題後,也會想自己是否問了笨問題,但後來想想,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想發問。隨著與長輩導演相處久了,自然是有問題就勇敢去問;至於和平輩導演相處,則是會有共同創作的快樂,我認為一路上自己遇到許多好人,當然路上也曾被人欺負過,但我選擇遺忘。

許:

我很喜歡跟導演處於共同創作的夥伴關係,當導演信任我時,我都會想,我一定不會辜負他的信任。和導演討論角色時,都會將自己置在一個開放的狀態,甚至一個角色,我都會準備三、四種不同的演法,經過討論,這些演法可能會調整斟酌後再加入導演的想法,讓角色立體化,我很喜歡和導演一起創作角色的過程。

當導演和我對角色想法不一致時,我不會跟導演爭執這角色一定就是我原本設想的狀態,畢竟人有百百種,有時拐個彎,就能學到很多東西。

陳竹昇。(記者王藝菘攝)

問:沒拍戲的平常時,你們怎樣生活或充電呢?

陳:

沒戲時就是得練功、練感情,演員就是要「樣樣通、樣樣鬆」,因為你不知道下齣你會接到什麼戲。演員愈做愈久,會發現戲劇的世界如此遼闊,只能先儘量練功,尤其只要當過演員的,一定能體會戲癮,當原本岌岌可危、即將墜落的演出,因為自己的演技而挽救,那瞬間實在是爽,有了這些歡喜,才能一解戲癮。

許:

我是個有點強迫症的人,只要有時間,我就不想浪費,我認為空檔就應該拿來學習與充實自己,並且好好生活、做想做的事。我曾選擇到國外進修表演,甚至為了磨練專注度而學習古箏。

許瑋甯。(記者王藝菘攝)

本文經授轉載自藍色電影夢:表演論:許瑋甯 ┼ 陳竹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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