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孟翰
之前有位熱情的讀者黃小姐來訊洽詢：「以中華民國或台灣都不太可能獲得國際承認，撇除中國的威脅，在法律上以『台灣』之名獨立會有什麼困難呢？」
回想近日，從台北主辦世大運有關中華台北的頭銜、到中國歌唱節目到台大舉辦活動、以及行政院長賴清德表示台獨立場等爭議，兩岸關係又再次成為討論議題；地球另一端，加泰隆尼亞再次挑戰獨立公投，卻遭到西班牙政府的打壓。黃小姐的問題真的很值得大家討論，要主張獨立勢必會面臨許多政治層面的問題，但回歸法律面，可以運用什麼合法手段達到獨立的訴求呢？
簡單複習一下可以說是國際上獨一無二的兩岸關係現狀。兩岸的政府，中華民國（簡稱「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簡稱「中共」）政府，都主張自己是「中國」合法代表政權。只是在1971年聯合國大會的2758號決議中，認定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中華民國，成為聯合國下唯一的「中國」（為了方便稱呼，下文所稱的「中國」，是聯合國代表China的中國，而非指民國或中共）。此外，也使兩岸關係不同於南北韓或過去的東西德模式，得個別以獨立國家的名義加入聯合國。也就是所謂的「一個中國原則（One China policy）」。台灣的困境就處於國家地位未被多數國家所承認，因此即便台灣具備成為國家資格（政府、土地、人民、與他國交涉的能力），且中共對台灣並沒有實質的主權控制（effective control），台灣依舊不被國際社會視為國家。
中共總書記習近平。（法新社）
「獨立」的概念，應該是跳脫原本依附的他處，改由自己名義走跳。不過從事實上來看，台灣獨立的意思是指「從中共獨立」嗎？可是台灣並沒有被中共控制啊？不過國際社會是不是認為台灣是中共的一部分呢？本文嘗試用兩個不同角度切入，來討論「獨立」這個問題。
如果不是以「台灣是中共的一部分」為前提的論述
日前賴清德院長公開發言表示，台灣已經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國號叫做「中華民國」。這樣的論述就不是以「台灣是中共的一部分」為前提，而是突破「一個中國原則」，論述「中華民國」是一個新的國家「獨立於」中共，甚至可以說是有別於聯合國的「中國」的存在。
這個論述是扣住「中共對台灣並沒事實上（de facto）的主權」的事實。但光有這樣的事實還不足以使台灣（或中華民國）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還需要更多事實行為影響法律。而在後者的部份其實正是重點之一。
「如果一個實體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國家，其他國家沒辦法主動把它當作是一個國家」。台灣之所以不被視為是主權獨立的國家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台灣一直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國家」，而只是中國的一個政府。這從以下幾點事實可以證明：
對內部份：
許多人都說民國的憲法本文其實是國民政府在大陸制定的，無法有效代表台灣人民；不過1990年代在台灣的政府以民主程序通過了憲法增修條例，可以有效代表台灣人民的立場。條文當中仍是以「國家統一」為前提（僅是暫時承認中共在大陸地區擁有治權的事實），仍舊以「中國的一個政府」自居。
對外部分：
在國家行為的外觀上，過去台灣政府及總統承認所謂的「九二共識」、「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甚至外交休兵；此外，台灣在國際上向中國以外的其他國家主張權利，例如南海政策，也是延續大中國的傳統理論（南海U型線），再再對國際社會表現台灣不是中國以外的獨立國家。
如果台灣政府不跳脫「一個中國」，除非以中華民國之名取代中共、並獲得國際社會多數的承認，否則永遠不會是一個國家。
若要突破這個障礙，除了內部透過修憲以跳脫中國的帽子外，還必須在外部行為上強調自己的主體性，例如以台灣或中華民國之名參家國際組織、以及申請「加入」聯合國（而不是「重返」聯合國）。
我們也要獨立公投嗎？
2014年英國政府同意下蘇格蘭舉辦獨立公投、2017年加泰隆尼亞則是未經西班牙中央政府同意自行舉辦獨立公投，那台灣獨立要不要舉辦公投呢？
2017年加泰隆尼亞則是未經西班牙中央政府同意自行舉辦獨立公投。（彭博）
公投的目的是為了體現人民自決權（right to self-determination，或稱「民族自決權」）。人民自決權是指人民有權利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地位與發展方向，在《公民及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兩公約）的共同第一條就明確規範了自決權。自決權並非和獨立畫上等號，自決權是實現人民自由意志的更上位的人權的概念，獨立只是達成自決權的一種手段而已。
那台灣獨立是否一定要公投呢？透過公民投票踐行直接民主，的確可以確認人民的意向，降低代議民主無法真實呈現人民想法的爭議。我國《公民投票法》第2條就載明了「重大政策之創制或複決」和「憲法修正案之複決」適用公投。
台獨？華獨？
前述以中華民國獨立於中國的立場，被許多網友稱為「華獨」，與以「台灣」名義宣告獨立的「台獨」作區別。兩者除了政治上國號的差異外，華獨是以既有中華民國政權跳脫中國、建構「兩個中國」、台獨則是放棄中華民國、建構「一中一台」。結論上，兩者都是突破過去的「一個中國原則」、從國際社會的角度來看，也是在中國外多了一個新的國家。
兩者在手段上是否會有差異呢？台獨要完全「打掉重練」，因此僅僅對既有的中華民國憲法進行修正、變更主權範圍，或許就不會是台獨人士的選項。
「華獨」透過修憲的部份，是可以透過公投的手段確認修憲的方向，展現「主權在民」，強化新憲法的民主正當性；而「台獨」立場，因無法透過修憲的方式獨立，除非某位國家領導人在人民支持下，斷然宣布建立新的「台灣國」，台灣人也沒太大的反對，否則就需要透過公投的方式尋求建國了。
比起「華獨」是以既有事實上政治獨立的實體，往法律上（de jure）的獨立努力；相較之下，「台獨」建立全新的政治實體，就會面臨一個涉及法律上正當性的前提問題：「那『現況』是什麼？獨立是要從哪裡獨立？」。
如果台灣是要獨立於中華民國，改組建立新的國家，新國家建立後我們勢必面對中共主張台灣是中共的一部分，要建立新國家必須經過它們的同意；倘若台灣是要自中華人民共和國獨立，那就會有與加拿大下魁北克省獨立、以及西班牙下加泰隆尼亞獨立公投相同，面臨內部自決權和外部自決權的問題。僅有在內部自決權沒辦法體現，例如國家長期打壓某一族群的，不讓人民實現自己的立場，人民才有辦法主張外部自決權，進行「救濟性分離（remedial secession）」，即政治上獨立。
台灣的內部自決權此時是否有受到侵害？可能沒有，畢竟台灣人民可以選舉、在國內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比中共其他地方人民還自由，恐怕無法主張救濟性分離。
維持現狀？怎麼維持？
對於兩岸關係的立場，很多人都習慣說：「維持現狀就好了。」、或是「不要老是談爭議問題，先把經濟搞好再說。」好像在敏感上政治議題比較能展現無色性的中立，相較下統一和獨立的結論就太強烈了。但其實有些現實我們還是要面對。
要主張國家地位其實免不了必須有其他國家的承認，在國際社會上走跳才比較有力，但獲得承認並無法一蹴可幾。如果台灣不努力持續展現與中國政權的差異、或台灣是一個獨立的政治實體，不論是兩岸關係上（如九二共識的主張等）、或是國際上（如第三國將台籍人士引渡至中國、南海政策等），就容易形成「台灣和中國是同一國」的外貌，縮減對國際社會灌輸主權立場的機會、也降低未來他國承認台灣的可能。
當然也不可否認，來自中國的壓力在台灣內部外部都確實存在著。導致台灣主權地位這個議題，好像很難走在中庸之道。
撇開對外立場的主張，其實台灣內部人民如何看待自己，或許才是最先應該確認的問題。有人想台獨、有人喜歡青天白日滿地紅、有人要統一，這確實是民主國家意見多元性的可貴，但卻不可否認的，不管是台灣政府或是台灣人民（人民又影響著政府），我們都應該先有內部共識才知道未來要怎麼繼續走下去。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法律白話文: 黃小姐的心情點播—獨立之聲如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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