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電影慢慢聊》樓下的房客:鑿不開盡頭只好虛張聲勢

《樓下的房客》之於2016年欲振乏力的台灣電影,或是與台片素來發展貧弱的驚悚類型片相較,有其指標性意義。然一旦把它置放到全球華語片或是日韓泰等亞洲驚悚片的類型脈絡裡,《樓下的房客》充其量只是個起頭,台片在驚悚類型的發展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鄭秉泓

近日看完九把刀第二部電影《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先寫了一篇即時的文字談他的中心思想「居爾之拳」,不過又想好好寫另一篇專文,評論該片的好與不好。苦思良久,卻不知該從哪裡寫起,驚覺《樓下的房客》是個有趣的切入角度,也許應該把去年看完《樓下》之後所寫下的三言兩語發展成一篇影評,會更有助於進入《怪物》的世界觀。

《樓下的房客》在很多層面上都和《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互為表裡,這兩部片與《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及《等一個人咖啡》的純愛校園題材相比,就是多了與社會的連結,前者從轟動一時的分屍案得到靈感,後者則是關注霸凌議題。雖同為黑暗系的九把刀作品,但兩片又有層次之別,前者講怪物如何窺伺進而玩弄人性,後者講人性在玩弄怪物的過程中也逐漸變成怪物,不約而同觸及「惡意之生成」,但後者相形之下比前者多了一絲善念。然後,它們都是九把刀在2014年爆發劈腿事件後的作品,或許九把刀就像熊切和嘉有「黑熊切」和「白熊切」之別,透過創作去發出他的闇黑怒吼。

2016年,雖有《日曜日式散步者》、《一路順風》、《再見瓦城》、《翡翠之城》、《黑熊森林》等台灣電影充場面,但商業台片卻相當乏善可陳,以新台幣1.4億名列台片票房亞軍的《樓下的房客》,是歷年賣座十大台片中少見的限制級電影,也是2016年耗資最高(1.5億新台幣)的台片。

九把刀第二部電影《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圖為聶永真設計國際影展版海報。(圖:群星瑞智)

《樓下的房客》上映至今已近一年,遲遲沒有發行藍光和DVD,也未在MOD或各類VOD現身。我總共看了三次,第一次是台北電影節的世界首映,記得電影一演完打開臉書但見同溫層此起彼落的噓聲;第二次是正式上映時看的4DX版本被噴了滿身溼;第三次則是在飛機上看了重要畫面剪光光的不痛不癢閹割版。仔細深究,何以我沒寫下關於此片完整評論,與其說我不喜歡,不如說我始終無法決定我要用什麼心態來看待這部片。

我無法真正喜歡《樓下的房客》。這一年來的三度觀賞,它帶給我極大的愉悅。但它在我心中,就是一部虛假的作品,故事虛假、角色虛假、人物情感尤其虛假。但倘若把這部虛假電影拿來和2016年諸多台灣商業電影來做比較,它卻又是相形出色的。請注意「相形」兩個字,「相形」與「絕對」有著天壤之別。

《樓下的房客》不是絕對性的好,但它之於2016年欲振乏力的台灣電影,或是與台片素來發展貧弱的驚悚類型片相較,有其指標性意義。然一旦把它置放到全球華語片或是日韓泰等亞洲驚悚片的類型脈絡裡,《樓下的房客》充其量只是個起頭,台片在驚悚類型的發展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改編自九把刀於2004年出版的同名小說,並由九把刀親任編劇,《樓下的房客》導演崔震東曾是前任索尼音樂娛樂大中華區總裁、《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監製。崔震東從流行音樂界跨足電影製作,並不滿足於幕後推手的身份,在將兩本九把刀小說(《那些年》和《等一個人咖啡》)搬上銀幕,與郭敬明合作的兩部合拍片(前兩集《小時代》)票房表現亮眼之後,他終於踏上製而優則導之路。

《樓下的房客》之於2016年欲振乏力的台灣電影,或是與台片素來發展貧弱的驚悚類型片相較,有其指標性意義。(圖:安邁進)

為了一圓導演夢,崔震東大費周章去念台藝大電影系的碩士班,唯恐被人譏諷反正找個執行導演湊合影像,於是他不找執行導演,自己畫分鏡表,開了間科技公司幫自己的片子做特效,還小試身手先行執導了《等一個人咖啡》MV,然後才投下一億五千萬新台幣的巨資,完成這部碩士班的畢業製作。

有別於這幾年破億賣座台片的三條軸線:國族歷史(以魏德聖為代表)、草根喜劇(以豬哥亮所有主演電影及《陣頭》、《總舖師》為代表)、校園小清新(以九把刀文學改編和《我的少女時代》為代表),《樓下的房客》透過身份成謎的怪異房東和幾名房客之間的怪異互動,講述人性的陰暗面和無可避免的私慾,如何招致自我毀滅的宿命。崔震東在豐沛的製作預算和精良的技術團隊協助之下,挑戰血腥殘酷的內容與充滿獵奇窺淫的情色題材,而他對於音樂的品味和敏感度,由侯志堅操刀的電影配樂可見端倪。

九把刀的原著小說,說原創其實還稱不上,因為敘事結構與精神上實在與江戶川亂步的短篇〈屋頂裡的散步者〉過於相似,開場的前提相似,偷窺者惡作劇似的心態也相似,幸而結尾總算導向一個九把刀式的「居爾一拳」重擊,屬於九把刀的特色才慢慢暈染開來。

九把刀是很聰明的說故事者,他懂得如何在寫實鄉土和架空奇幻兩極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一方面讓我們感受到一股從泥土中竄出來的真實的草根性十足的「土味」(我喜歡書中帶到東海別墅區時所激盪出的真實性),另一方面則是在看似天馬行空的想像中展現一股橫衝直撞的野性魅力。不過,崔震東應該是處心積慮想要走出九把刀的文字魔障,雖然劇本由九把刀親自操刀,電影版結尾也和小說版結局略有不同(增添房東的背景出身與魔化緣由,省略房客與警方相關後話),但他並不想亦步亦趨完成一部忠實改編的九把刀電影,他更想昭告天下,原作雖是九把刀,但電影《樓下的房客》是崔震東針對文本所作的影像詮釋。

《樓下的房客》透過身份成謎的怪異房東和幾名房客之間的怪異互動,講述人性的陰暗面和無可避免的私慾,如何招致自我毀滅的宿命。(圖:安邁進)

音樂,顯然是崔震東彰顯自我的一項武器。他請侯志堅以小說中所提到的〈黑色星期天〉(Gloomy Sunday)為引,改編成為華麗悲涼的管弦樂章,宛如洗腦般在片中一再重複演奏。〈黑色星期天〉是匈牙利的自殺名曲,由匈牙利作曲家Rezső Seress在1933年寫成,原名為Vége a Világnak意指世界末日,相傳是Rezső Seress和女友分手之後創作出來,歐美曾有上百人聽完之後自殺,就連Rezső Seress亦在1968年跳樓死亡。這首歌一度遭英國廣播公司禁播,禁令直到2002年才被取消。崔震東企圖藉由〈黑色星期天〉的旋律,去傳達一種在吹笛人童話裡如瘟疫似連鎖信般蔓延開來的自我毀滅感。

不過,波士頓室內交響樂團的錄音雖然氣勢十足,崔震東對於角色心理和內在轉折的掌握仍嫌不足,片中所有登場人物無論戲份多寡都淪為蒼白的工具,場面調度和節奏氛圍也只停留在乍看可以唬人實則浮誇蒼白的表象層次,無法深入到更裡面去。〈黑色星期天〉的旋律,就像是貼錯了地方的壁紙,宛如被隔絕在真空中的病毒,沒有辦法發揮它應有的魔性,和角色、情節相輔相成。在帶著奇幻色彩的封閉空間裡,崔震東只能極盡所能獵奇,玩弄花俏障眼的視覺魔術,他太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能耐,卻沒想到這部大車他根本開不起,頻繁的性愛場面沒有任何一場搔到癢處,反倒造成視覺感官的重度疲乏,觀眾無法對角色動機產生認同,因為所有愛恨嗔癡早已被華麗厚重的古典樂淹沒淨盡。於是,《樓下的房客》最終看起來就像是師法朴贊郁的《原罪犯》(Oldboy)或《下女的誘惑》(The Handmaiden),卻無法達到那種心理和情感層次,亦缺乏那種對於社會、國家批判或者自省格局的「A貨」。

〈黑色星期天〉是匈牙利的自殺名曲,由匈牙利作曲家Rezső Seress在1933年寫成,原名為Vége a Világnak意指世界末日,相傳是Rezső Seress和女友分手之後創作出來。(Storypick)

台灣電影是否走到了盡頭?崔震東野心勃勃,想要跟別人不一樣,所以他想要鑿開這個盡頭,殺出一條血路。可惜的是,《樓下的房客》整部電影,就跟房東和穎如在天台上的那場關鍵談話一樣,太矯揉造作且缺乏說服力。它不夠離經叛道,又想引領潮流,為了掩飾庸俗貧乏,為了走出週而復始的無限迴圈,只好虛張聲勢,以為鑿下去就會開,無奈功力不足,最後還是卡在了盡頭裡,出也出不去。

儘管如此,在2016年一籮筐連盡頭都無膽鑿、沒能力鑿下去的台灣商業片裡頭,《樓下的房客》其實不算太糟,畢竟有太多片子為它墊底(作家藤井樹依循《那些年》模式同樣找廖明毅擔任執行導演的《六弄咖啡館》即是其中一例)。所以,就一部耗資一億五千萬的畢業製作來看,這部虛假電影仍提供了一定的奇觀與娛樂性,締造了還可以的票房成績,也算貴得有價值,貴得理直氣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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