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伊朗與西亞世界》從巴黎到耶路撒冷的一肚子抱怨

夏多布里昂的鄂圖曼之旅,其價值在於他的朝聖記錄,走在耶穌受難之路,對於廣大的基督教讀者而言必然有其吸引力。不過,排除這些不談,整趟鄂圖曼旅程中,夏多布里昂的字裡行間總是透露出對於這個老帝國的不耐與批判。無論夏多布里昂在文學上有什麼樣的重要性,從他的著作來看,他對於當時的國際局勢大概沒有太多的理解,即使往後曾擔任外交人員,也不代表他就能對不同區域的人事物有比較客觀公允的看法。

陳立樵/輔仁大學歷史學系助理教授

近代的鄂圖曼帝國(Ottoman Empire)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強權壓力,特別是俄國一再尋求穿越黑海(Black Sea)海峽抵達地中海(Mediterranean Sea)的機會,多次戰爭下來,鄂圖曼難以再如以往強大,也連帶影響鄂圖曼在其領土上的權威性。18世紀末出現的巴爾幹(Balkan)半島獨立浪潮,再加上19世紀初法國拿破崙攻陷埃及,都讓鄂圖曼內外交迫。

法國的作家兼政治家的夏多布里昂(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於1811年出版《從巴黎到耶路撒冷》(Itinéraire de Paris à Jérusalem,2002年簡體中譯本),記錄他從希臘航行地中海至巴勒斯坦的過程,這條漫長的旅途等同於一趟鄂圖曼之旅。在夏多布里昂這本書的寫作期間,正是西亞世界面臨重大的轉變時刻。法國、英國、俄國在鄂圖曼與伊朗都有複雜的外交角力進行,三個歐洲強權屢屢與兩個西亞國家簽署條約,但幾年內這些條約又因情勢丕變而失效。是時,鄂圖曼面臨領土分裂的危機,伊朗的卡加王朝(Qajar)才剛建立,就整體的情勢來看,虛弱的鄂伊兩國難以與強盛的西方勢力相抗衡。

法國的作家兼政治家的夏多布里昂。(Le Salon Littéraire)

夏多布里昂的鄂圖曼之旅,其價值在於他的朝聖記錄,走在耶穌受難之路,對於廣大的基督教讀者而言必然有其吸引力。不過,排除這些不談,整趟鄂圖曼旅程中,夏多布里昂的字裡行間總是透露出對於這個老帝國的不耐與批判。他對土耳其人存有既定印象,例如「當土耳其人意識到你並不怕他時,他就會軟下來,而反之,若他看出他對你有威攝力,就會侮辱、奚落你。」(31頁)但他並沒有說明這是在什麼樣的情境下、見過多少土耳其人之後所做出的結論?他也記錄了在耶路撒冷時,有大主教向他提到土耳其人「流露出鄙夷的神情。」(293頁)但這真的出自該主教之口,還是夏多布里昂加油添醋?另外,他也描述土耳其士兵醉得站不住的窘態(294頁),以及土耳其人壓迫聖地的修士、貪圖賄賂的形象。(316頁) 同時,在旅途中遇到問題時,夏多布里昂也表現出他的高傲。例如,他在等候通關程序時,「法國人享有特權,我不等他(當地鄂圖曼總督)下令就坐了下來。」(34頁);他的態度就是「法國人無論在何處都按他本國的習俗行事。」(166頁)。

其實法國是歐洲國家中最早在鄂圖曼取得特權的國家,始於16世紀鄂圖曼正強盛之際。法國取得一些特惠待遇,就像是鄂圖曼給的「打賞」。換個角度來看,在這時期的法國面對鄂圖曼是處於弱勢的、屈辱的。只是沒想到,鄂圖曼在17世紀以來因為積弱,地位趨於劣勢,過去給外國的「打賞」逐漸有了「特權」的意涵。此時正值拿破崙勢力正強之際,夏多布里昂在鄂圖曼境內的「趾高氣昂」便不難理解。不過,這也說明了他並不是個很好的遊客,完全沒有入境隨俗的概念。夏多布里昂甚至將阿拉伯人拿來與美洲游牧部落作比較,他認為「美洲人的一切都表明他們尚未開化,而阿拉伯人則無處不顯示出他們是由文明淪落到野蠻的民族。」(247頁) 此外,當他想尋找斯巴達的遺跡時,導遊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於是,對他來說,「斯巴達早已化為灰燼,被埋入了墳墓,任由土耳其人的鐵蹄踐踏,它消失了,已消失殆盡了。」(50頁)

夏多布里昂將阿拉伯人拿來與美洲游牧部落作比較,認為「美洲人的一切都表明他們尚未開化,而阿拉伯人則無處不顯示出他們是由文明淪落到野蠻的民族。」。(圖:網路)

但夏多布里昂並沒有意識到,西元前的斯巴達之「偉大」,可能只是後代歐洲人的「想像」,在鄂圖曼時期,希臘、斯巴達,整個巴爾幹地區早已「鄂圖曼化」,固然有特定的傳統延續下來,但早就沒有人們「想像中」的那個斯巴達了。現代英國學者馬佐爾(Mark Mazower)在《巴爾幹—被誤解的火藥庫》(The Balkans,左岸文化,2005年中譯本)提到,多數歐洲學者都將巴爾幹視為歐洲一部份,認為鄂圖曼在巴爾幹的統治等於斷絕了這個區域與歐洲大陸的關連,導致這個區域落入黑暗時代。

馬佐爾的立論正確,因為有幾百年的時間巴爾幹地區就是在鄂圖曼領土之內,就算19世紀以來巴爾幹地區的民族想要爭取獨立,西方強權也不斷介入其中,但仍然應以鄂圖曼的角度來看這個地區的歷史,美索不達米亞、阿拉伯半島、北非地區亦然,在20世紀逐漸成為諸多獨立的阿拉伯國家之前,上述地區也都屬於鄂圖曼的一部份,同樣應該用鄂圖曼的視角來看待。

有幾百年的時間巴爾幹地區就是在鄂圖曼領土之內,就算19世紀以來巴爾幹地區的民族想要爭取獨立,西方強權也不斷介入其中,但仍然應以鄂圖曼的角度來看這個地區的歷史。圖為1876年《笨拙》雜誌漫畫,顯示俄羅斯帝國慫恿巴爾幹攻擊鄂圖曼帝國,而警察約翰牛(英國)則警告俄國要小心行事。(維基共享)

那時候的夏多布里昂認定了鄂圖曼即將崩潰,還提到在鄂圖曼所看到的景色,都是「帝國初期的遺物 …… 沒看到一座現代的建築 …… 土耳其的政權也正隨之在崩潰。」(28頁)但他並沒有定義什麼叫做「現代」,只是很主觀地認為這個旅遊之地很破敗,他也沒有理解到鄂圖曼之所以崩潰原因不見得來自內部,外在強權的壓迫才是主要的因素。畢竟鄂圖曼面對的是俄國、英國、法國、後來統一的德意志帝國等壓力,不是每個人都像葉問一樣可以「一次打十個」。鄂圖曼不像18世紀末開始崛起的美國一樣可以孤立於歐洲事務之外,因為鄂圖曼早就與歐洲建立了密切的關係。當歐洲人貪圖他們在鄂圖曼的利益時,鄂圖曼根本沒有權力說NO。

無論夏多布里昂在文學上有什麼樣的重要性,從這本書來看,他對於當時的國際局勢大概沒有太多的理解,即使往後曾擔任外交人員,也不代表他就能對不同區域的人事物有比較客觀公允的看法。夏多布里昂的朝聖經驗或許值得一讀,但他在異國所表現出的高傲態度卻難以讓人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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