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拓梓
位在關門海峽本州側下關一帶的壇之浦，是歷史上有名的古戰場，不僅曾經經歷過1864年四國聯合艦隊打擊長州的「下關戰爭」，更是1185年「源平合戰」的最終決勝之地。 這場「壇之浦海戰」，是源氏最後能夠擊敗平家，成為武家政權之首的關鍵一戰。戰爭選擇在海上展開，是當時平家的指揮官知盛的決定。他的考慮是在前一年的一之谷戰役當中，義經利用坂東武士最擅長的馬術，帶領騎兵以不可能的任務之姿出現，從山崖直下，偷襲平氏的大本營，將平氏部隊打得潰不成軍。因此這一戰選擇在背後不會出現敵人的海上，加上平氏部隊對海戰的擅長，應該可以取得勝利。
「壇之浦海戰」，是源氏最後能夠擊敗平家，成為武家政權之首的關鍵一戰。圖為「源平合戰」圖。（pamandjapan.tumblr.com）
戰爭一開始也確實如知盛所想，擅長水戰的平家佔盡優勢，連潮流都利於平家船隊展開攻擊。不過源家的義經也不是省油的燈，看見打不贏對手，他開始要求手下把箭對準幫平氏駕船的船夫。在戰爭中攻擊非作戰人員，這在武士的禮法當中是完全不被許可的，但義經從小就出家，他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是武士，對他來說打仗最重要的是贏，贏的姿勢並不重要。
當平氏的船夫紛紛中箭，平家的陣勢開始大亂，再加上戰爭延長到下午，潮汐的方向開始改對源氏有利，平家的敗相就漸漸顯露了出來。知盛看到這種情況，知道這次完蛋了，不想再造孽殺戮，決定要承認戰敗，開始著裝準備跳水自殺。但他的堂弟，被認為是當時日本第一武士的平教經並不這樣想，教經覺的源義經攻擊非戰鬥人員的指令太過分，單槍匹馬衝進敵陣，要把義經找出來一決死戰。
義經知道平教經要找他，但他並沒有迎戰的意思，只要教經靠近，他就跳到別艘船去，教經發現這件事非常生氣，大聲批評義經卑鄙膽小、不是男人，義經卻只淡淡的回答他「大將要珍惜生命」。就這樣連跳了八艘船，教經這時才發現他已經進入敵陣中心，四面遭到團團包圍，再無逃脫機會。這位第一武士只能匆匆挾持幾名源氏的小兵，再跳入水中自殺。這個故事被稱作「八艘飛び」。
「八艘飛び」圖。（www.kardia.biz）
在義經飛越八艘船的同時，平氏的指揮官知盛已經換好鎧甲，拿著停船用的錨跳入水中，再也沒有浮上來，平氏的敗亡終於從族長之死當中確認。義經跟知盛在戰爭當中的樣貌，後來被做成雕像，面對面被安放在壇之浦的海邊供人憑弔，雕像的義經呈現的是飛躍的姿勢，知盛則全副鎧甲，拿著大錨，正準備跳入海中。這兩尊雕像極好，兩人姿勢栩栩如生，宛如真實情狀。
有關於這一戰，還有另一件值得讓人憑弔的事。
在東京博物館有一幅「源平合戰屏風圖」（也曾借展故宮南院）， 屏風的左邊有一艘特別的船，跟其他船隻上擠滿武勇戰士不同，這艘船的乘客，幾乎都是平氏的女眷。他們因為知盛海戰的決定，因此也一起到了海上，也因為知盛被打敗，而必須跟著平家一起覆滅。
權傾一時的平氏一族女眷，身份當然也都尊爵不凡。這艘船上有被尊為二位尼的清盛繼夫人平時子，也是平氏女眷的族長。還有清盛的女兒平德子，她是高倉天皇的中宮夫人，也就是安德天皇的生母建禮門院，當時八歲的安德天皇本人也在船上。但是戰爭已經輸了，源氏的部隊就要來了，二位尼於是把天皇叫來，跟他說「要帶他去海底的城市」，兩人一起投了海。建禮門院則是在投海之前，被源氏的武士救了回來，沒有死成，後來到大原出家。
東京博物館所藏源平合戰屏風圖，屏風的左邊有一艘特別的船，跟其他船隻上擠滿武勇戰士不同，這艘船的乘客，幾乎都是平氏的女眷。（圖：東京博物館）
不過打了勝仗的義經也沒有很如意。對鎌倉的哥哥賴朝和京都的後白河法皇來說，平氏有沒有滅亡不是最重要的事，他們在義經出征前再三交代要將安德天皇隨身帶的神璽、神鏡跟神劍三樣神器找回來，但是經過一場混戰，只找到神璽跟神鏡，神劍怎麼樣也找不到。義經覺得在混亂的戰場中，能夠打敗敵人，找到三分之二的神器，就已經算是立下大功，於是對神劍的下落並不以為意。
賴朝沒在前線，也沒有打算理解前線作戰很難兼顧一切的苦惱。他對義經沒找齊神器心裡老大不舒服。賴朝的想法很清楚，一旦找到三樣神器，他所擁立的天皇就會有正統性，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事實上，安德天皇平家被帶走後，被決定繼任的後鳥羽天皇，就一直因為沒有神器，而被認為是假的天皇。現在平家既然被打敗了，將神器歸還給新的權力者，就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義經卻沒有找齊三樣神器，賴朝擔心的是，萬一神器又流入誰的手裡，到時候皇室豈不就要鬧雙胞？
只會打仗的義經當然不懂這個道理，他消滅平家的目的，是為了幫父親報仇，現在平家已經被打敗了，他所有的恨也消失了。政治的世界太複雜，不是他可以理解。其實以留名青史的角度來看，義經是對的，比起被認為邪惡多端的哥哥賴朝，義經倍受後人喜愛。但是以現實的角度來看，不懂政治的義經當然是個失敗者，他立下了大功，卻沒有因為立功而得到應有的獎賞，還因為立功被哥哥、法皇所討厭，最後落得自殺的下場。也許有些人，命運中就是注定必須以死，來被人們所記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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