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政經人視界》2017:全球向右轉的不確定年代

2016年的尾聲,為歷史前進的道路架設了疆界的圍牆和障礙,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和保護主義的路障阻擋了開放自由市場和多元民主價值的去路,民主體制和執政菁英必須檢討民主的失靈和政府的失能,當民主韌體和自由經濟程式不再有效運作,必將讓世界政經體制當機,而即將到來的2017年,也將延續2016年的情緒之路前進。

吳芳銘

2016年是黑天鵝出閘漫飛的一年,猶如《牛津字典》甄選出「後真相」(Post-Truth)作為年度代表詞彙,也預告了2017年的可能走向。

從英國脫歐(Brexit)、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當選到義大利憲法改革公投,都出現令人意外的驚奇,頗為符合後真相的描述─直接訴諸於情感和個人信念,較客觀事實的陳述更容易影響大眾民意。所以民眾不願面對事實,反而以立場或是經過自我解釋的認知來決定是非,尋求同溫層物以類聚的相互取暖和意見相仿的讚聲,並以此支持立場相近的政見和政治人物。

自1970年代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興起,世界奔向不受約束的自由市場趨動發展,直到受到2008年金融海嘯和之後餘震引爆的歐債危機等金融危機反噬,金融海嘯後全球性的量化寬鬆(QE)政策讓銀行和大企業受益良多,經濟復甦仍在長長的隧道裡未見出口的曙光,以及全球化紅利的不均等分配於各地叢生,孳生諸如2011年佔領華爾街(Occupy Wall Street)等運動,以「1%和99%的對話」─99%的人無法再容忍1%的人貪婪和不公,預告了抑制全球化的前進路程,今年的英國脫歐和川普的當選更是直接宣示:曾經波濤洶湧的全球化的浪潮正在退潮,並為逆全球化或去全球化的興起鋪好了高速前行路線。

2016年底,《牛津字典》甄選出後真相(Post-Truth)作為年度代表詞彙,也預告了2017年的可能走向。(截自youtube)

在新自由主義盛行的1988到2008年間,全球平均收入的中位數有所提升,但全球最富有1%的贏者圈收入增加60%,而居於底層5%的魯蛇們收入毫無變化。財富提升幅度最大的是中國、印度、印尼和巴西等發展中國家的新興中產階級,他們顯然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不過,先進國家的中低中產階級這沒有受到上帝的眷顧,其實際收入呈現停滯成長的窘境。這段期間的貧富差距也呈現拉大趨勢,英美兩國的基尼指數(Gini index)從0.3上升到0.41和.037,在世界銀行(World Bank)的標準,基尼係數高於0.4代表收入已達極度不平等。全球大部分的窮人和中產階級是這一輪全球化的受害者。顯見在已開發國家,貧富差距擴大是數十年來僅見。這說明了1980 年代美國總統雷根主張的涓滴經濟學 (trickle-down economics)失效,經濟成長紅利並沒有涓滴向下滲透給中下階級,而是讓富人更加擁有財富。

教宗方濟各(Papa Francesco)曾評論說,「涓滴經濟學只是讓人們相信那些掌握經濟權力的人,既無辜又天真罷了。」 美國導演史東(William Oliver Stone)執導的《華爾街》(Wall Street)和眾多政治經濟學家都曾提出,過度的、以非法和不道德手段促成的財富集中,已開始腐蝕美國政治民主制度和平等的根基。如同奧爾森(Mancur Lloyd Olson, Jr)在《國家的興衰》(The Rise and Decline of Nations)中指出,特殊的利益團體會透過金錢和遊說的力量影響政策,讓利益向他們傾斜。

從經濟困境和貧富差距的馬太效應(Matthew Effect),令全球化的逆流已於全球竄流,全球經濟整合和區域整合的退潮的對立面─世界各地的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和保護主義氣候已升溫擡頭。甫以從歐洲整合至今問題仍層出不窮來看,歐元對歐洲經濟宛如一場災難,自東歐的移民和來自中東非洲的難民潮更是對歐洲當政者致命傷。

是以,全球向右轉的政治氛圍和經濟保護主義已然形成。前者表現為權威民粹主義(Authoritarian Populism)和防禦型民族主義(Defensive Nationalism),並和後者的脫離區域整合、反全球化、去全球化有機結合。法國左右兩派聯手率先在2005年對《歐盟憲法條約》(European Constitutional Treaty)的否決就在進行預告,之後2012年的總統大選高舉反全球化和去全球化作為選舉議題。他們把全球化的作用比喻為一次大戰到二次大戰間興建的馬奇諾防線(Maginot Line)。自1929年起,法國在德法邊界建造了一條想用以抵禦德國入侵的防禦工事,但當戰爭爆發後,德國借道比利時從難走的山區發動攻擊,全然讓法國無法預料,法國迅速陷入全面潰敗,固若金湯的防線完全沒有發揮作用,淪為軍事笑柄。

馬奇諾防線係由法國當時的陸軍部長安德烈·馬奇諾自1929年起開始建造,防線主體綿延數百公里,但當戰爭爆發後,德國借道比利時從難走的山區發動攻擊,全然讓法國無法預料,法國迅速陷入全面潰敗。(By Goran tek-en, wikimedia.org)

全球化和歐洲整合置法國陷入更高的經濟、恐攻、文化和生活模式的風險,無異於疆界開放讓法國更受傷。 如今具有鮮明民粹主義形象、素有「法國女川普」之稱的國民陣線(National Front)主席雷朋(Marie Le Pen),將和上周甫出線取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資格的前總理費雍(Francois Fillon)與氣若游絲的左派候選人對決。和川普類似,國民陣線代言被遺忘的法國下層民眾,主張反全球化、反對大規模移民、反伊斯蘭國的崛起以及檢討法國和歐盟的自由貿易協定。雷朋主張「人民對決菁英」、做「真正的法國人」、退出歐元區,並舉行法國脫歐公投。費雍在一些議題和雷朋一樣,如主張強硬應對移民、穆斯林問題,外交上主張親俄遠美。在社會黨執政不力和法國遭受兩次恐攻和高失業率下,法國2017年大選將向右轉,由右派入主愛麗舍宮機會頗高。

義大利自1946年以來,70年內更迭了63屆政府,每任政府平均執政時間僅1.1年,左派民主黨籍總理倫齊(Matteo Renzi)政府屆11月18日上台1000天,已是第四長壽。由倫齊推動義大利史大最大的憲法改革公投意在簡化立法議程、重新架構中央與地方權力用以增加政府效率、解決治理失能問題。憲法改革公投的失敗,讓極右派再度受到鼓舞,受益的是民粹主義政黨五星運動黨(Five Star Movement)和反建制派「北方聯盟」(Northern League)。前者是歐洲懷疑主義、反移民、反全球化、反建制的極右派民粹主義政黨,後者也被稱為北義大利獨立聯盟(Lega Nord for the Independence of Padanis),主張擴大自治、脫離義大利獨立和反移民,兩者均反對歐盟擴張甚至主張脫歐,恐為歐盟前景蒙上黯淡陰影。

素有「法國女川普」之稱的國民陣線主席雷朋(圖左)。(AP)

此外,反對全球化、開放邊境、移民和與歐盟更緊密整合的反建制情緒,讓右派政黨手舞足蹈,並揮劍傷及菁英政治、民主價值和歐洲整合以來的主張。 義大利是歐洲第三大經濟體,自1999年加入歐盟後,經濟不曾成長,自2001年起中東難民大舉入境,在金融海嘯後一蹶不振,復陷歐債危機淪為歐豬五國(PIIGS)之一。如今失業率高達11%、年輕人失業率約在四成,為全歐第二高、GDP滑落9%、工業生產總值銳減25%、國家債務為國內生產毛額(GDP)140%左右,在歐元區僅次於希臘,銀行資產已縮水一半,共有約3,600億歐元壞帳,占歐洲銀行壞帳的三分之一,相當於義大利GDP的25%,不良資產高達17%,45%的銀行債務為普通人民持有。國家經濟蕭條和人民變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義大利將出現「失落的二十年」,直到 2025年前不可能回復到 2008年金融海嘯發生前的經濟水準,讓人民對未來失望茫然。

當下的義大利景象就像但丁(Dante Alighieri)名著《神曲》描繪下的煉獄,必須經過煉洗過,才能拾階而上邁向光明的伊甸園和天堂。目前義大利政府的負債為歐盟第二,情況只比墊底的希臘好些。

義大利此刻最需要的是大筆資金的挹注,但歐盟的撙節政策及不願對義大利因今年八月嚴重震災亟需重建調高預算和援助等,造成失業的年輕人和不滿歐盟者對總理倫齊與歐盟祭出懲罰,以高達近六成的改對票否決憲法改革。倫齊憲改的鎩羽而歸,顯示義大利人民並不畏懼借債成本高升或是被其他歐盟成員國孤立,「義脫」(Italexit, Italeave)的氣氛瀰漫,猶如五星運動黨領袖格里羅(Beppe Grillo)所形容的,這是個「焚毀的時代」,要歐盟還是要生存,義大利選民正在徘迴中。 有「西方自由價值」堡壘稱譽的梅克爾(Angela Dorothea Merkel)深陷難民政策泥淖,今年五月一度有64%選民反對其連任,地方選舉接連敗北,尋求明年四度連任,原本的坦途被認為「總理黃昏的來臨」。

究其根本,她在去年對來自於中東和非洲國家的穆斯林難民敞開大門的政策,是導致主張反移民的右翼民粹政黨德國另類選擇黨(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 AfD)乘勢崛起的加速器。另類選擇黨稱難民為「寄生蟲」,要求確保邊界安全,警察可以對非法越境者開槍的口號,讓人聯想到當年「納粹德國」的政治宣傳。該黨在今年五月修改黨綱反伊斯蘭教,主張伊斯蘭不屬於德國,認為伊斯蘭教義和習俗與德國的自由、民主社會基石、法律和猶太─基督教的文化傳統格格不入。其另外一大政綱是反對歐元,不願以「德國納稅人」伸手援救歐元區的負債國。

歐盟的撙節政策及不願對義大利因今年八月嚴重震災亟需重建調高預算和援助等,造成失業的年輕人和不滿歐盟者對總理倫齊(圖)與歐盟祭出懲罰,以高達近六成的改對票否決憲法改革。(REUTERS)

另類選擇黨下載權威民粹主義和防禦型民族主義的軟體,運行在法國政經體制的程式上,逐步佔據人民的記憶體。諸如提出類似「美國優先」的主張,激起面對百萬難民和恐攻憂慮的德國選民堅信自己才能救自己、自己才是德國救世主的情緒。或許受此影響,梅克爾進行持續蔓延的損害管控,在連任基民黨(CDU)主席的黨代表大會上一改以往堅定立場表示,過去2015年夏末大規模難民湧入國境不能、不應、也不會再出現,於去年到德國的難民不是每個人都能滯留在德國,而全遮臉是不被允許的,德國法律優先於伊斯蘭教教法。

「西方自由派的最後捍衛者」梅克爾,多數議題立場站在另類選擇黨的對立面,主張建立更強大的歐洲、更強大的德國經濟,力倡全球化和歐洲整合,也尖銳地批評反移民、反伊斯蘭主義和極右翼的民粹主義。明年大選她能否改變另類選擇黨所下載軟體的挑戰,考驗著德國選民如何衡量西方自由的最終價值和當下安身處地感受的抉擇。目前梅克爾仍有優勢,但即使尋求連任成功,德國民粹主義的撒豆成兵,也將令她的施政和滿意度造成困擾。

民粹主義的本質是想以任何方式代表民眾說出民意,呈現出反對多元主義、否定複雜性以及扭曲代表的形式等特質。相對於民主是個多元的價值,如果就民粹只站在自己的利益、單一個體或同溫層的視野來思考自身利害來說,民粹主義相對顯得單一和簡單。

況且,民主既然是眾人對公眾事務參與的決定過程和機制,民主便意味著是複雜的程序正義、多元的利益和政策辯論的彰顯;相對而言,民粹就不想多慮,只想直問民眾意見,而不問政策是否合理、吻合普世價值或是未來代價如何等複雜構面。因此,自由民主的決策機制和對其授權的代表性不需要強調,代議政治的辯論、官僚體制的思考或是菁英的深思熟慮變得不重要,政策和議題的設定只剩Yes和NO,以致於民粹主義者更鍾情於公民投票,希望透過直接民主表達所宣稱的正確觀點─民眾的意見至上。

問題是,政策的複雜度不是簡單三言兩語可以說明,也常常不是單純的YES和NO兩元對立機制的路線或抉擇而已。

有「西方自由價值」堡壘稱譽的梅克爾深陷難民政策泥淖,今年五月一度有64%選民反對其連任,地方選舉接連敗北,尋求明年四度連任,原本的坦途被認為「總理黃昏的來臨」。(AFP)

民粹主義是代議制民主永遠無法擺脫的幽靈。

由於具有反民主色彩,而威脅到民主本身。英國脫歐、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否決義大利憲改公投和歐洲政治瀰漫極右民粹氛圍,說明了選民用民主的手段─手中的選票表達對現狀的不滿:面對全球、區域和在地政經和社會議題,執政者走在冏途沒有具療效的處方,而獲利的菁英階層也沒有承擔起應有的責任。

民粹或是預告民主治理失能的警鐘、菁英政治建制派的挫敗和對進步價值與文化的反撲,反映為四個環環相扣的現象。

首先,民粹運動嚴厲批判主流政黨處遇全球化的失敗,並質疑新自由主義,高舉民族主義或本國優先鮮明旗幟號召認同;其次,民粹主義政黨或領袖以直白而讓人有感的語言擄獲民意,直接反對傳統的政治菁英、建制派和政府決策體系;第三,民粹主義撩撥菁英與和人民間的鴻溝並製造對立,認為贏者圈受惠於體制,是自私自利和腐化的,後者是善良且是沉默的大多數,且以政治改革和道德重整運動自詡;第四,民粹將反智、無邏輯、因果倒置、非科學集之大成,內化為自己所相信現象的內在理解和感情,表徵為對建制派的反叛和反對,歸結為一切都是建制派(establishment)和體制的錯。

當前政治社會的氣候變遷已異常化,鐘擺重力加速度向右,世界各地的景象恰似著名義大利歌劇作曲家、寫實主義(verismo)風格的代表人物馬斯康尼(Pietro Mascagni)創作歌劇《鄉村騎士》(Cavalleria Rusticana)和《丑角》(Pagliacci)背景的民間景象一樣,下層社會尋常百姓痛苦指數處於高峰。然而,我們必須謹記歷史教訓,嚴防馬斯康尼最後歸心向法西斯的歷史再度重演。

2016年的尾聲,為歷史前進的道路架設了疆界的圍牆和障礙,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和保護主義的路障阻擋了開放自由市場和多元民主價值的去路,民主體制和執政菁英必須檢討民主的失靈和政府的失靈,當民主韌體和自由經濟程式不再有效運作,必將讓世界政經體制當機。

即將到來的2017年,也將延續2016年的情緒之路前進,後真相的最後事實真相的顯影,讓我們無法像先知一樣預知前行路徑,或許全球向右轉的變局,就像離心力的作用力一樣,破壞建制派長期以來構築的工事和堡壘,再以顛覆既有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模式,進行破壞式衝突和創新。年終倒數的新紀元,或將迎來:一個以自我和國族為優先的自我保護和發展意志,以及價值分歧化和文化保守化作為,將加深邁向不確定且高風險未來世界的憂慮,這份擔心恐怕像幽靈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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