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東亞漫遊》《解語花》:最親的閨密,也是最殘酷的敵人

現實生活中的韓國「閨密」醜聞,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從小含著金湯匙的人,繼續在政治生涯上獲得優勢的權力與地位。而她的閨密也因為其閨密的身分,得到了一般人夢想不到的特權。當期待與現實的落差之大,被赤裸裸的呈現出來之後,引發了底層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爬上夢想位置人們的憤怒,配合上政治菁英與媒體上的獵巫論述,互相引爆,形成了現代韓國政治史上的最大風暴。

何撒娜/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韓國電影「解語花」,這是一個關於最親的閨密,如何轉身成為彼此最殘酷敵人的故事。

解語花,意指善解人意的花。但善解人意的背後,究竟隱藏著的是真心、還是惡意? 最近韓國總統朴槿惠因為「閨密干政」的醜聞而被捲入強烈的政治風暴,韓國輿論媒體一面倒地進行大規模「獵巫」行動,就像先前美國與其他西方媒體一面倒地唱衰川普一樣。而我們的媒體和輿論,也就順著這些巨大風向,隨之起舞。

看著中文或韓文媒體上一篇篇討伐這對「閨密」的文章,我心中不斷浮現出的,卻是不久前看過的一部韓國電影《解語花》,這是一個關於最親的閨密,如何轉身成為彼此最殘酷敵人的故事。

這個以日本殖民時期為背景的閨密愛恨情仇故事,其實與正在進行中的韓國政界醜聞風暴,有著許多相似的主軸。除了加入一面倒的大聲撻伐聲浪之外,我們也許還能退個幾步,從幾個角度來理解韓國正在發生的這場政治風暴。

理解「朝鮮之心」

電影裡所說的故事發生在1940年代、日本統治下的朝鮮京城(也就是韓國現在的首爾)。兼具美貌和歌唱能力,受到眾人愛護的妓生鄭素律,從小就受到嚴格的傳統歌藝訓練,按部就班地準備成為京城最頂尖的「正歌」歌手。徐妍熙因為自小家境窮困,被親生父親賣到妓生館,從小與鄭素律一起長大,成為最親密的親密好友,彼此支持。她們雖然都迷戀著流行歌曲,卻互相約定著要終身謹守妓生規範,堅持演唱傳統音樂「正歌」。

在鄭素律的初戀情人金允宇留學返回朝鮮之後,這對閨密的情感逐漸地發生了變故。此時正值朝鮮日治時期,傳統音樂「正歌」式微,流行音樂開始崛起,金允宇剛好是當時最受歡迎的流行歌曲作家。當鄭素律介紹了閨密徐妍熙給金允宇認識之後,卻因此激發出妍熙令人驚豔的歌唱才華,並成為流行音樂的歌手。

傳統音樂「正歌」曲高和寡,只有少數人有機會欣賞,如政治高官、有錢有勢的人、或是當時握有權力的日本殖民者。流行音樂成了為社會底層人民所唱的歌,不管出身多麼卑賤貧窮,都有機會欣賞。也正因為流行音樂所接觸到的是一般民眾,更能唱出小老百姓的心聲,因此而受到許多人的接受與喜愛。

韓國電影《解語花》裡,討論了貼近「韓國之心」的必要。

金允宇想作的,是能表達出「朝鮮之心」的歌,也就是能唱出普通百姓生活中歡喜與悲哀的歌曲。出身貧賤的妍熙,剛好符合這樣的條件,唱出這樣的心聲。素律也想像妍熙一樣,受到大家喜愛,唱出「朝鮮之心」,然而,從小的出身背景、以及所受到的教養方式,畢竟讓她無法真正跳脫那樣的思維與感受的限制,得以真正貼近底層人民。

朴槿惠最被詬病的人格特質,就是不容易與人溝通交流。就像素律被出身所限制一樣,朴槿惠的出身與成長背景,以及所曾經遭遇過的背叛與創傷,是否就註定限制了其性格特質、以及無法貼近尋常庶民百姓之心?

「正」與「不正」之議

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韓國文化裡,有著許多「正」與「不正」的道德或價值準則。而這個標準,其實是被握有權力的男性菁英階層所決定。 例如說,電影裡的素律,從小就受到嚴格的傳統歌藝訓練,按部就班地學習「正歌」。所謂的「正歌」,就是一種尊從傳統格式的音樂,不管是歌詞、旋律、唱腔,都有著嚴格的規定。如果不遵循這樣的規定,就是「不正」的「雜歌」,被菁英階層所排斥。那麼,誰有資格聆聽這樣的「正歌」呢?正是那些握有詮釋權力的菁英階級。

不只音樂有「正歌」,飲食文化裡也有「正食」,價格之昂貴,也只有菁英階級能享用。而在宗教信仰上,也有「正教」與「非正教」(也包含最近很多人討論的韓國似是而非宗教)的分別。 其中一個被長期貶抑的「非正教」信仰,也就是韓國傳統上的巫俗信仰。

朝鮮王朝獨尊儒術、壓抑巫俗,日本佔領時期希望斬除這種根源於傳統文化的信仰,韓戰時期巫師受到很大的逼迫,1970年代獨裁統治的朴正熙政府積極推行農村現代化的新村運動、極度貶抑巫俗這種代表落後迷信的信仰,直到全斗煥軍變奪權,為了安撫民心,此時被壓抑許久的一些傳統韓國文化(像是巫俗、農樂等)再度被重視,也逐漸成為本土意識的文化象徵。經過民間的一番努力,巫俗從1985年起被認證為國家重要無形文化財,從過去被貶抑逼迫的落後迷信象徵,逐漸轉變成為韓國社會重要的集體文化象徵。

然而,仍有許多韓國人對於巫俗抱持著一種鄙視的態度。在韓國社會裡有著所謂的大傳統與小傳統,大傳統指的是儒家教育下的知識份子階級,小傳統則像是巫俗此類的庶民文化。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權力菁英階級與普羅庶民的文化認同之間的對立。巫俗與女性相關連,擔任巫師者以及信眾男女皆有,但以女性居絕大多數。也可以說,對巫俗的歧視,也是性別權力展示的一種形式。 韓國媒體以及輿論在撻伐這次的「閨密干政」事件,不約而同把朴槿惠塑造成一個毫無行為能力、被巫術(或說是邪教)所迷惑操弄的傀儡。

在韓國政治歷史上,有許多滿口仁義道德卻道德大有瑕疵的所謂知識份子,也有常去教會寺廟禮拜禮佛、看來慈眉善目的偽善君子,過去的男性政治領導人雖然也多有發生錯誤,然而,卻不像此次女性領導人的錯誤一樣,被塑造成一個完全無能而被巫術所操控的「失智」狀況。此次的「閨密干政」事件,是否是與性別相關連的現代政治獵巫行動翻版呢?

「親日派」的餘孽

電影最後的結局是,素律為了復仇而委身當時的朝鮮總督府警務局長,設局使得舊時情人與閨密雙雙死於非命。而在1945年終戰以後,曾經依附著日本殖民者的素律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國賊,過起隱姓埋名的生活。

在1945年終戰以後,曾經依附著日本殖民者的素律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國賊,過起隱姓埋名的悲慘生活。「親日派」至今仍是韓國討伐政治人物的代名詞。

「親日派」在韓國是個特別的詞,在近代歷史裡,幾乎等同於「背叛者」的代稱。一開始在日本殖民時期指涉的是那些親近日本殖民者的人,後來不管其政治立場上親近的是美國、日本、還是其他強權,都會被視為是過去「親日派」的餘孽,是背叛國民的人,必須被加以清算。

朴槿惠的父親朴正熙,就被視為是親日派的政治人物。當李明博擔任總統、或是朴槿惠剛當選總統時,我常聽到韓國朋友們、或是媒體輿論上,以「親日派」的餘孽來評論這些被視為背叛國民,也就是背叛尋常百姓的政治當權者。 這種被背叛的情緒,常以一種依附他者的形式名稱來指稱。不管是在電影裡,或者是現實生活的政治評論中,「親日派」成為了一種背叛者的代名詞,被眾人所討伐。

看似甚麼都有,卻是一無所有

《解語花》電影基本的設定是非常常見的劇情:貧困、缺乏家庭照顧(被父親賣身到藝妓館)的妍熙擁有著驚人的天份,與出生於優渥環境但相對沒天份的對手素律競爭,素律為了贏過妍熙而不擇手段,但最終還是贏不了。 我們常希望看到處於弱勢的人,藉由堅毅的個性、驚人的天份與奮鬥的過程,獲得最終勝利,因為多數人都是屬於社會底層或低階的位置,而不是少數身在金字塔頂端的人。這樣的結局,讓我們在心理上得到一種「正義被伸張」的快感。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的韓國「閨密」醜聞,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從小含著金湯匙的人,繼續在政治生涯上獲得優勢的權力與地位。而她的閨密也因為其閨密的身分,得到了一般人夢想不到的特權,像是大量的政治獻金與權力,女兒也能經由特權進入名門大學。當期待與現實的落差之大,被赤裸裸的呈現出來之後,引發了底層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爬上夢想位置人們的憤怒,配合上政治菁英與媒體上的獵巫論述,互相引爆,形成了現代韓國政治史上的最大風暴。

對於握有權力與資源的政治人物,人民對其貪婪與無能當然必須加以撻伐,然而,在整個社會一面倒的批評論述中,有多少是因為對正義的渴求、又有多少是加入了獵巫的行動、希望讓一個看似甚麼都有的人、最終成為一無所有呢?

11月12日在韓國首爾光化門廣場附近進行的示威活動,要求朴槿惠下台。(圖片來源:ohmy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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