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超A評論》雅加達的阿學現象、反動伏流與新的都會政治

印尼的政壇在民主化的時代中,主要的掌權者依舊是前朝退休的將領或是提供這些退將政治資金的商業大亨,其他則是一些立場較為保守的伊斯蘭政黨。即使是地方政治人物,往往得要聽命於在中央操盤活動的政治首腦之號令,而想要獲得政黨的青睞代表來競選,有時還得自付經費給政黨。鍾萬學華人基督徒的出身背景,又無財團與權力菁英的力挺,在險惡的政治環境中,雅加達首長的連任之路依然處處充滿挑戰。

邱炫元/政治大學社會系助理教授

阿學現象

具有印尼華裔基督徒背景的雅加達特首鍾萬學(印尼文全名Basuki Tjahaja Purnama;外界習慣稱呼其客語小名Ahok,阿學),自2014年從副首長的身分接任代理雅加達特區首長之後,他的新式治理市政的作風,引發印尼輿論多方的關注。

外界對鐘萬學的參政,尤其是華文媒體,習以從印尼改革時代,越來越多華人參政的新時代意義來看待之。鐘萬學出任雅加達省長,固然有其偶然機運,但隨後他的施政表現水準,已經驗證其政治才能。然而,鐘萬學破例成為雅加達行政首長,並能獲得多數民意的支持,除了華人少數參政的意涵之外,所謂「阿學現象」更深層的意義則是反映出,印尼在經濟發展所形塑的都會中產階級,內心期盼地方政府的治理能夠廉能:革除貪汙的弊病,並擺脫尾大不掉的官僚習氣,讓政治跟經濟發展一樣可以儘速步上改革的坦途。

印尼華裔基督徒背景的雅加達特首鍾萬學,自2014年從副首長的身分接任代理雅加達特區首長之後,新式治理市政的作風,引發印尼輿論多方的關注。(jakartasatu.co)

然而,制度性的變革總是不易立竿見影,因此可以觀察到,在亞洲城市的地方政治中,選民總是傾向期待魅力型首長出現,期待他們能夠傾聽基層市民的民意,並透過魅力領導的意志加速改革的進程。但是,阿學現象並非一路平順,外界也對他的施政亦有所疑慮,雅加達政壇反制他的聲浪正在集結醞釀之中。

反華情感的湧動

鍾萬學在跟現任印尼總統佐科威搭檔競選雅加達特區首長之初,他的華人基督徒背景,就將常被反對陣營拿來當作批評跟攻訐的話題。在他正式上任代理首長積極表現,以及宣布要在2017年競選連任雅加達特首,這一路下來,似乎激發出一股敵視華人參政以及反華的伏流。

印尼社會敵視華人的心態在改革時代之後,隨著政治與社會的穩定跟經濟發展,以及政府推動的多元主義,使得反對華人的心態,雖不能說是完全消失,至少社會的主流價值不會輕易地去煽動這樣的心態。但是近十多年來,印尼華人參政的風潮,讓一些右翼的印尼菁英或穆斯林團體,心裏面產生出跟新秩序時期反華心態不一樣的心思。他們忖度著華人除了在經濟上依舊掌控著印尼經濟的命脈,此刻在政壇上再也不是弱勢,加上在政府推動的多元主義政策下給予華人文化更多公開展現的機會,那麼華人是不是在各方面都越來越具有支配力?甚至越來越凌駕於非華人的印尼原住民?鍾萬學在雅加達特首政務上的成功及其成為媒體的寵兒,更加滋長這樣的猜疑與不滿。

除此外,中國在印尼推動的幾個大型建設計畫,與印尼國營企業有合作關係。兩國的合作建設計畫,也讓一些人疑慮,是不是讓一些印尼華人企業家在從中牟利?這股潮流與中國的一帶一路跟印尼華人參與中國的投資建設都有關係,也引發印尼反華情緒的流露,認為華人文化在印尼社會的公開展現機會實在太頻繁,懷疑這些與中國過從甚密的華人,他們的認同與政治忠誠度。甚至連不能講華語的土生華人,對於能夠使用華語和中國商人自在互動的印尼華人,同樣心中會感到有所芥蒂。不過,要理解鐘萬學的政治旋風在印尼地方政治的特殊性,不該完全侷限在探究華人參政的得失。

中國在印尼推動的幾個大型建設計畫,與印尼國營企業有合作關係。兩國合作這股潮流與中國的一帶一路跟印尼華人參與中國的投資建設都有關係,也引發印尼反華情緒的流露。圖為首條高速鐵路最後採用中國的200km/hr中高速鐵路方案。(AFP)

改革的代價

鍾萬學以清廉效能自許的新式治理風格,成功的促進雅加達邁向快速的都市更新,不但為雅加達市政帶來的氣象,也因為雅加達特殊的國際地位,讓自己成為印尼、華文與國際媒體的寵兒,更成為印尼政治民主多元主義跟少數參政的重要象徵。但是,阿學在地方治理的效率,卻同時也牽動一種矛盾的結果。城市的經濟發展以及對老舊城區的整頓掃蕩,也使得雅加達的城市物價上揚,讓這個城市裡為數眾多,倚賴著非正式部門維生的底層群眾,生活變得更為艱困。

鐘萬學的施政招致種族與宗教排它論者的怨氣,批評者認為他在雅加達實施鐵腕式的市容整頓,政策偏向中產階級而排除社會底層民眾。除此之外,環保團體跟人權團體,也質疑鐘萬學的施政作為是否真如外界所看待的那般清新?儘管如此,為何鐘萬學還能繼續堅持改革,並決定參選下一任的特區首長?最重要的原因有三:

至今對單一候選人的民調依然顯示出他是最受歡迎的候選人,其他競選者難望其項背;

第二,雅加達是印尼的首都,市民的教育程度跟收入皆為全國之冠,了解雅加達的市政改革,需要像鍾萬學這樣沒有包袱的專業政治人物;

第三,目前準備與之競爭2017年特首大選的候選人,大多出自保守的宗教跟政黨團體,他們的背景無法號召雅加達市民,也因此讓鍾萬學得以專注在目前的施政,並謹慎鋪陳競選的籌備工作。

鐘萬學在搭配佐科威競選時是接受政黨徵召,但該政黨已經表示不支持鐘萬學競選連任。因此民間組織「阿學之友會」為他連署,支持他成為獨立候選人。(圖:截自youtube)

市民自推還是政黨推派

鐘萬學雖然在搭配佐科威競選時是接受政黨徵召,但該政黨已經表示不支持鐘萬學競選連任。因此民間組織「阿學之友會」(Teman Ahok)為他連署,支持他成為獨立候選人。透過民間自主的政治動員獲得超過門檻的連署,在印尼的地方政治上有其獨特意義,顯示出市民期待阿學能擺脫政黨包袱,突破印尼政治環境依賴政黨權力寡占的格局,以獨立參選人之姿出馬競選連任。然而今年七月的發展顯示,他還是在尋求政黨的推選。鐘萬學了解到,在缺乏佐科威政治庇蔭下來連任雅加達首長,以及諸強環伺的局勢中,政黨的奧援是必不可免,也顯示出他的魅力型政治風格,終究不能完全對政黨說不。

印尼的政壇在民主化的時代中,主要的掌權者依舊是前朝退休的將領或是提供這些退將政治資金的商業大亨,其他則是一些立場較為保守的伊斯蘭政黨。即使是地方政治人物,往往得要聽命於在中央操盤活動的政治首腦之號令,而想要獲得政黨的青睞代表來競選,有時還得自付經費給政黨。鍾萬學華人基督徒的出身背景,又無財團與權力菁英的力挺,在險惡的政治環境中,大多數的人多半會認定他理當是政治權力核心之外的邊緣。

鐘萬學在缺乏佐科威(右)政治庇蔭下來連任雅加達首長,以及諸強環伺的局勢中,政黨的奧援是必不可免,也顯示出他的魅力型政治風格,終究不能完全對政黨說不。(https://infokemejajb.wordpress.com/)

邁向都會新政治?

由幾位雅加達青年的發起動員,目標原本在收集53,2000張雅加達市民身分證影本連署支持鍾萬學獨立參選,這個數字約占雅加達投票公民數量的百分之七點五,截至目前,連署人數早已超標突破百萬到達1034,773張連署。然而,鍾萬學到最後還是選擇尋求政黨提名。如此的決定看起來似乎有違市民自主動員支持的熱情,然而若是了解他的競選對手所採取的各種反制手段:包括阻止政黨支持阿學;企圖修改連署支持獨立候選人的法規,比如連署書要加貼印花,故意要增加鍾萬學競選經費負擔;或是提高連署人數的門檻,必須到達雅加達選舉人的15%(提高兩倍)等等。對手政黨除了已經安排好各自的候選人備戰外,也透過清真寺的聚會網絡,宣傳或耳語,雅加達地區的首長不該由非穆斯林來出任。鍾萬學可能也認識到以獨立候選人參選,之後在議會面臨缺乏政黨奧援的困境,因此他近期內依舊希望可以經由適當的政黨提名來參選連任。

鍾萬學看似擁有很高的民意支持,就單一候選人的民調來說,他縱使可以遙遙領先其他候選人,但若用正副首長搭配的民調來看,鍾萬學跟他目前挑選的副手搭檔,並未取得絕對的優勢,這也說明了為了他為何想要重新尋求印尼民主奮鬥黨(PDI-P)的支持。

由此來看,他的連任之路依然處處充滿挑戰。而雅加達2017年的特首選舉,是否能夠繼續突破宗教與族群的界線,除了要看鍾萬學如何在既有的執政優勢上化險為夷,更要看雅加達的市民是否有足夠的智慧,刷新世人對於印尼地方政治的刻板印象,超越宗教與族群的藩籬,呈顯首都雅加達國際都會的寰宇氣象,並樂於支持阿學,讓他繼續在雅加達市政的改革之路上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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