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THE GOOD OLD TIMES》颱風夜的愛情

颱風夜的愛情,再多的災情也不擔心,在專屬兩人的小世界裡自給自足——這場景如果放在現在,可能更加合理,智慧型手機視訊連線整夜不斷電,還能隔空看彼此吃泡麵。但在以前,可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事了,以前的防颱準備,真的不是去趟大賣場買些吃的就好了……

張國立

颱風來了,阿呆躺在沙發看電視,他喊:「颱風來了。」

颱風來了。一樣的太平洋,一樣的台灣,防災卻是完全不同的兩樣風景。

沒人理他,老婆仍忙著玩手機,女兒躲在房內準備模擬考,只有兒子要出門,八成又去巷口的便利店買關東煮,於是阿呆喊:

「順便替我帶兩根冰棒,紅豆的,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就是颱風夜?不,以前不是這樣。

當阿呆還是高中生時,颱風夜忙呀。老爸得找木板釘上窗戶,免得風從窗緣的縫隙吹進來。老媽早從公司福利社提了大袋小袋,才進門見到阿呆便罵:

「你們父子全是死人,不曉得到公車站幫我提?」

現在遇到颱風來襲,可以不再像以前那樣防災防得很徹底,甚至停電的機會少很多,真的要很謝謝台電人員。

老爸沒聽到,他把木板釘得像打雷;阿呆沒聽到,他窩在角落打電話,他對電話那頭的巧巧說:

「你們家準備了什麼?對吔,我家也有罐頭,每次我媽至少買十幾個罐頭,最喜歡沙丁魚的,油油甜甜,和肉鬆配稀飯最好。」

老媽站在阿呆前,鐵的紀律,阿呆趕緊掛電話,他得幫忙把電器搬到高處,尤其老爸寶貝的電視機。靠,電視這麼大台,得搬到床上,接上天線,隨時留意颱風消息。

才搬好,老媽已經罵:

「我的電鍋呢?誰叫你們把電鍋也搬上床?還想吃稀飯不!」

趁老媽在廚房,阿呆窩回牆角講電話:

「巧巧,你家不煮稀飯喔?我們家颱風天一定吃稀飯,綠豆稀飯,攪糖進去,好好吃。你爸買了饅頭?饅頭怎麼吃?喔,抹牛油和果醬?告訴你一個祕密,我家連饅頭也沾白糖,好好吃。」

釘完窗板,老爸再去通水溝,過去的經驗,颱風天水溝最容易塞住,然後水便漫進屋。不僅老爸,四周鄰居都頂著風雨清水溝,清出一堆樹葉、菸蒂,先裝進垃圾桶,颱風過了再處理。

阿呆偷眼往外瞧,清水溝的李伯伯剛撈起幾十個菸蒂,又朝水溝投下他嘴角吸得只剩濾嘴的新樂園。

歪腰郵筒也算是颱風過境的另類紀錄,但要跟以前颱風過境經常要善後很久的人來說,天亮馬上去排隊和兩個郵筒合照,大概也是很難想像的事。(圖:中華郵政提供)

老媽煮一大鍋稀飯,往床上搬,老妹哇哇叫,說她的床小,塞那麼多東西怎麼睡覺。

「睡覺?」阿呆小聲對巧巧說:「哪有人颱風夜睡覺,我妹讀書讀得帕呆帕呆,才國一,她已經想進北一女,穿綠制服多遜,和郵差一樣。」

先掛電話,得幫老媽收拾廚房,椅子全倒放在桌上,水桶拖把也上桌,老媽的規矩,所有清潔用品集中保管,免得到時手忙腳亂找不到東西。

颱風第一個訊息是電視畫面花了,看起來屋頂的天線被吹歪。以前老爸冒雨上去修,幾次下來,隨它歪吧。老爸有新的玩具,短波收音機,美其名為防颱必備用品,其實老爸趁機會偷聽大陸的廣播,他對劉少奇和林彪的下落好奇得恨不能找毛澤東問個清楚。

數十年沒變的颱風景色,應該就是路上行人的雨傘開花。(資料照,記者廖振輝攝)

第二個颱風光臨的訊息,停電。老媽英明,早備妥手電筒和蠟燭,黑暗中聽到她喊:

「蠟燭呢?死老張,給我把蠟燭找出來。」

阿呆又偷偷握起話筒:

「巧巧,你家停電沒?我家一樣。你不知道我老妹每次停電都抓狂,不信你聽——」

這時老妹總算出走房門,她用半哭半撒嬌的聲音叫:

「爸,吼爸,你快點來啦,沒有電,人家怎麼念書。」

爸扔下收音機,一手五根蠟燭,另一手大型手電筒趕去救災,媽攔住他:

「不准用手電筒,半夜電池沒電怎麼辦?」

「人家要考試。」

「考試也不准,用蠟燭,以前古人不都靠蠟燭念書。」

「爸,你看媽,這樣我怎麼考試!」

阿呆對著話筒說:

「你們家還有土司喔,配什麼?有花生醬?哇,我去你家吃好了,最愛花生醬。土司的正面抹果醬,背面抹花生醬,這樣最好吃。」

第二個颱風光臨的訊息,還是開花。也希望每次颱風來襲,唯一的災情就是大家的雨傘壞掉而已。(資料照,記者羅沛德攝)

颱風的第三個訊息,巷子已經積水,從窗縫可以看見水從水溝蓋往外冒,噗噗噗,像老媽煮雞蛋的聲音。

阿呆負責的工作是防水,他不能不掛了電話。按照過去老爸的示範,沙包堆在門檻外,一層兩層三層,不能關門,手電筒照住門外水勢的變化,萬一水漲得太快,阿呆必須提出警告。阿呆用吼的:

「水進屋了,爸,你快來幫忙。」

「進就進吧,不然怎麼辦?」

「把水舀出去!」老媽對兩個男人下命令。

用畚箕將水舀起往外倒。阿呆一直想不通,水已經鑽進屋,把水舀了倒出去,不是又流進來?

不管,老媽的命令不能不聽。父子認命地將住舀了往外倒,直到老媽說:

「算了算了,舀也舀不乾淨,來吃稀飯。」

嘿嘿,就等這句話。阿呆盛一大碗公稀飯,先將糖拌進去,飯上鋪沙丁魚和肉鬆,他不喜歡在颱風夜吃醬瓜,醬瓜是生病時候吃的。

老爸朝他擠擠眼,阿呆懂意思,老爸私藏花生米。他假裝很累地喊腰疼,舉起紅露酒往杯裡倒。這時老媽大多抽了刀,再將刀塞回鞘內,由老張喝兩口酒吧。

稀飯似乎永遠飽不了肚皮,阿呆吃完一碗再一碗,等他吃到第三碗,老妹才放下課本,她對幾乎見底的鍋子喊:

「媽,你看哥,他把稀飯都吃光了。我們家怎麼有這種人,自私自利。」

老媽將自己的碗送到寶貝女兒鼻子下:

「先吃我的。你這哥喲──」

「我在發育中。」

阿呆撂了話,抹了嘴,躲回牆角,他對電話那頭的巧巧說:

「你們家沒淹水?住二樓好好。喂喂……」

這雨傘開得有點徹底,大家颱風天還是待在家裡看自由評論網的專欄就好了好嗎?(資料照,記者劉信德攝)

颱風第四個訊息:電話斷了。有幾種可能,電話線的桿子被風吹倒、電信局大淹水、牆角的接線盒積水,還有一個最大的可能:老媽拔了插頭。

老媽拔了插頭,她罵:

「不曉得幫忙,淨打電話。颱風,大少爺,超級強烈颱風。」

老媽拔插頭的用意是免得插頭進水,弄壞電話,再說即使現在不停話,看這風勢雨勢,等等還是會停話。

一家人窩在爸媽的大床,爸睡得鼾聲和風聲比美,阿呆睡得口水和雨水不相上下。在漆黑的夜裡只聽到妹的聲音:

「人家明天怎麼考試?」

老媽回答得好:

「明天放假,不考試,快睡。」

老媽英明,明天一定放假。

「明天放不放假?」

阿呆接過兒子買來的冰棒,順便問問。

「他們要是有良心,就放。」兒子說。

阿呆繼續看電視,新聞台跑馬燈:今晚十點鐘決定明天是否放假。阿呆伸個懶腰,他必須打開窗才聽得到風聲,果然風勢很強。

他扭頭問一旁的老婆:

「煮鍋綠豆稀飯當宵夜吧。」

「宵夜?宵什麼夜?才吃過晚飯,要是肚子餓,吃泡麵去。」

阿呆和他老爸一樣伸伸懶腰,一旁玩手機的巧巧罵:

「少來這套,不准喝酒就是不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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